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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07年6月10日)

跟四年前一样,这位银发长者在我的面前说了一串废话,表现了他的亲切感,然后就走了。连萨克逊研究成果在哪里这样的问题都没有向我提出。

然后,该把话题拉回到今天了,或者说拉回这几章头顶标明的时间。

今天,也是上午,也是阿尔贝特走进了我们的实验室。

他说,跟我走。我就跟着他走出了实验室。但是我们没有走出大楼,而是走到了地下去。这里的地下是我没有去过的。

一道道门在我们面前自动打开。平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门,门后面还有门。

然后是通道,长长的地下的通道。

自从到二室来后,我就完全没有走到地下通道去过。因为那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光是没有必要,我现在想起来,好象我也进不了这里的地下通道。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有时候也会走到迎着阿尔贝特而自动打开的墙这里来的,可是那墙并没有开门,甚至没有显示出这里有门可开。我想,可能这里的地下通道的刷脸是有时效性的,每一张可以通过哪些通道的脸都需要在一段时间后更新。

不过我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

我只是跟在阿尔贝特后面走着。他走在我的前面,却也不说话。好象一路上都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条通道很长,我们走了很长时间。

终于,阿尔贝特站了下来,并向我转过来。首先转过来的是那茂密的大胡子。

他看着我,越过他茂密的胡子用那胡子上方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汗毛懔懔。

他似乎在他大脑的辞典里寻找着合适的用词。我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波历,你到这里来工作的事情,以及你在这里见到什么,听到什么,知道了什么,请你不要到外面去说,不要告诉你那几个朋友。你知道的,如果在这里有人传播不该传播的事情或者信息,他们会遭遇什么。也许你比别人更清楚。如果你告诉了你的朋友们他们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传播了他们不该传播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可是我首先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有什么情况,你了解到什么,学到了什么,你可以而且应该甚至可以说是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说:你能说得具体一些吗?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他说:如果你不能分辨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那么你就先来问我一下。

说实在的,我听得莫名其妙。我真想说还是让我回我的实验室去吧。

可是他已经转过身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前面的墙壁就开出了一扇门。门后面是一道楼梯。

他带着我走到楼梯上方,迎面的墙壁上又开出了一扇门。门里是一个非常明亮的房间。

一位中年女子迎着我们。她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尔贝特说:这位是苏珊。这位是波历。

这位苏珊人如其名。在我的印象里有过很多的苏珊。有音乐家、演员,画家。好象也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这位苏珊长得很西方,很优雅。你说她是艺术家也行,说她是贵族我也相信。

我惊讶地看到阿尔贝特对这个中年女人鞠了一躬。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我伸出手来。他说:我先告辞了。

他说的是“告辞”这样相当有素质的话。与其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不如说这就不象是从他这么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拍我的肩膀和向我伸出手来同样是两件非常让我意外的事情。不但我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这样的身体接触,我也没有见过他跟别人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我甚至不记得他跟什么人握过手。

他的手掌很厚实。象是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一副长满了黑毛的狼皮手套。

她说:区长已经走了。

她的微笑很温暖。我觉得我应该是脸红了。

我说:我知道。

我在想着的是阿尔贝特在进门前说的话。我感觉他拍我的肩膀就象是要把他之前的话拍到我的身体里去。

我的样子大概跟阿尔贝特进这个门之前面对我时的样子有点象,我也象是在寻找语言。但我很容易地甚至可以说自然而然地就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我说:你刚才是在说东盈语吗?

她说:对不起。我的习惯不好。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我没有追问。

我想要提出的问题很多,而且还在我的观察过程里增加着。

这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比我和萨克逊、盎格鲁的那个大了很多,应该有100多平米。这里两边都有窗。从阳光照入的角度看,现在是上午,这是很容易知道的,有窗的两边分别对着南面和北面。

我是从西面进来的,西面有一扇门。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刚才进来的或者说阿尔贝特刚才走出去的那扇门。那扇门在偏南一些的地方,现在完全看不见了。就象我曾经见过的那样,比如在我刚到这里时居住的那个极简的房间里,在门关起来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有墙壁。

我向那里走去。我说的是刚才我走进来的地方。

让我放心的是,在我走到近距离也就是离那墙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那墙裂出了一扇门来。我知道,我可以从这里进来,显然也可以从这里出去。

然后我走到西面能看得出是门的地方。那是一扇玻璃门,位于西墙的c位,即中间位置。这门却不为我的脸所动。也就是说,并没有因为我走近了而自动打开。

苏珊在我身后说:一会儿我就给你申请刷脸通行。

我说:没关系。我就看看。

这道朝西的玻璃门对着的是一条通道。这条通道是没有窗子的,但却亮着。这条通道有十几米长。

我觉得我有点明白了。我转过身来,向朝东的那扇门走去。这也是一扇玻璃门。

我又听见了苏珊优雅的女声:那不是门。

我说:不是门?

她说:那只是象门,其实就是一个固定的落地窗,开不了的。

我说:我知道了。

她笑了笑,虽然她的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了,可是这么一笑,她立即在我的感觉里缩小了至少十岁。

她说:没错,你当然会知道的。其实我见过你几次了。

我说:见过我?

她说:是的,你跟两个女孩子和一个中年男人来过几次,有一次你甚至跳过花园栅栏门跳进来过。

我说:在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从两边的窗那里也看不见里面。

她说:是的。但在里面看外面是很清楚的。

我说:你一个人管那么多东西?

我说那么多东西,是因为,这个实验室里,光是大大小小的生物反应器就有六个,还有一台3d生物打印机。这些对于我这个业内人来说都是一看就明白的。

她说:我有个助理的。对了,欢迎你。

我说:加上我,你就有两名助理了?

她说:不是的,区长说你是来代替那名助理的。

说实在的,我听到代替这样的说法心里会有一种恐惧感产生。

我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天的晚上,我没有跟娜拉、若雪她们去散步。我说我有点头疼,想早点睡觉。

可是,我还是出去散步了,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说,我这回是往后面,即往北面的山壁方向走去。

几乎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走去散步的。我们一开始走过,后来觉得这里没有大海边那种浪漫,也几乎不来了。

其实,往这个方向走,有一段路还是挺不错的,也就是说,在走到完全荒凉、长满野草的地方之前,这里有一个曾经的公园。只不过这个公园也许很多年没有人打理了,也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走动,这里的人几乎只去海边,或者酒吧街、商业街。所以这个公园成了个没有人迹却有不少动物出没的地方,比如松鼠,兔子,当然还有许多鸟。

我在一张长凳子上坐了下来。其实这张长凳已经被高高的野草遮没了,这些野草局部地甚至就象是从凳子上长出来的。但我并不在乎。我直接就坐在了凳子上的野草上面。

坐在这里,我当然是要犯我的老毛病了。也就是说,我要分析和归纳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我这回是到了细胞滩的核心机密所在地,很明显,我是被送到那栋跟大仓库楼连在一起的小楼来工作了,也就是我们平时称为连体楼的地方。这是细胞滩这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这让我激动,也让我心里多少会产生一些说不清的恐惧和担心。

第二,每次那头发银白的老人来见我,我总是会更换工作。看来那老人对我没有恶意,不光是没有恶意。但那老人是谁,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至少表面上看是好。我一时看不出什么阴谋来。只能存疑。

第三,上回让我离开大杂烩的第一研究室,让我直接到了在我看来应该是二室里最出色的萨克逊和盎格鲁的实验室,这两位,尤其是萨克逊,是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非常了不起。而这回,让我到了这么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实验室里。这个苏珊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科学家,地位甚至可能还在萨克逊之上。

第四,研究院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为什么呢?不会纯粹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不明白我哪一点更让人觉得信任。目的何在,一时估计是猜不出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五,阿尔贝特告诫了我,让我对我的新工作地点,尤其是对我从这里得知和了解的信息、知识等等保密,并且警告说,如果我或者我的朋友泄露了有关信息,后果会很严重。我不知道需要保密的是什么,但我只能尽可能少跟我那些朋友说这个新工作场地的事情,不是我怕事,而是我怕莫名其妙地连累了我的朋友们。淘汰和半山不是开玩笑的。

第六,苏珊会说东盈语,而且显然是脱口而出的。也就是说,她可能是东盈人。东盈生命科学界我是比较熟悉的,尤其是干细胞界。可是我没有听说哪位东盈女生命科学家去了海外工作,或者失踪了。这个苏珊当然也可能只是会说东盈语,是其它国籍的东盈裔科学家。不过,这样的科学家我也应该至少有所耳闻啊。可我真想不起来可能会是谁。这看来也只能慢慢了解。

我发现我在月光下醒来,同时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过了,坐着就睡着了,跟传说里的坐禅有点象。我该回宿舍去了,我想。那天空最亮处的后面,我觉得那看不见的月亮应该是圆的,而且应该特别的大。

七年半了。我这么想着。我还在这里徘徊着。当然了,我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尽管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