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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寨使大起舞(上)

“奴诬主人以罪,求为良耳,何足怪哉。”

——韩昉的奴仆诬告韩昉以求放免为良,案件查清后,韩昉原谅了仆人

“喝!喝酒!”

郭延嗣走进马棚盘腿坐下来,把酒壶用力的一墩,自顾自的打开纸包,里面是香喷喷的酱肉,延嗣沉着脸,把酱肉分成几份,一份份的摆在大家面前。不等大家说话,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壶递给了高俊。

这是要喝断头酒?高俊和何志也互相对视了一眼,高俊重重地放下酒壶,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好,不喝,吃肉。”郭延嗣点点头,把一片酱肉塞进嘴里。

“酱肉不便宜吧?”高俊仔细观察着郭延嗣的表情,但是郭延嗣不答话,大嚼酱肉之后,又伸手来捉酒壶。

“慢着,郭郎君,糊涂酒可不能喝。”高俊摁住了郭延嗣的手。“郎君这次来,定然是有言相告吧,怎么反而吞吞吐吐的呢?”

郭延嗣没有理会高俊,强行拿过了酒壶,又喝了一口,这才抹抹嘴。

“酒还分什么糊涂不糊涂的?高俊,何志也,还有你们这些小娘子家的,怎么不喝酒呢?延嗣没别的爱好,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比酒更好。当年在光山,我们十六个弓手,足足喝了三斤酒,一天就打下了光州。”延嗣把酒递给了何志也。

“高俊,你别强人所难,郭郎君怎么会对咱们不坦诚相待,咱们可都是交过命的了。”何志也接过酒壶,对着嘴喝了一口,酸涩的味道真不怎么样。

“我行三,叫我郭三就行。”郭延嗣给何志也递了一片酱肉。“何郎君,我记得你是书手,读过圣贤书的,你说,这圣贤都是怎么过活的?”

“圣贤自然也要吃饭穿衣,不然是要饿死的。”何志也知道快有门儿了,他摇头晃脑的接着说:“孔圣也要收一条干肉的学费,也要做官,他做了鲁国的大司寇,俸粟六万。郭三郎,你一个月能支多少柴米?”

“钱两贯,米四斗。”郭延嗣耷拉着脑袋,明显喝的着急了,头脑发晕。

“三郎觉得我们值多少柴米?”高俊接了话,严峻的看着郭延嗣。

“你什么意思?”郭延嗣脸涨红了。“你,你不就是个逃兵吗,就他妈会逃跑,当年老子在光州,十六个弓手,死剩我一个,照样打得南家抱头鼠窜,南朝的毕再遇,厉害吧,攻打六合,死人堆成了堆,老子什么时候当过逃兵?”

“不用说这个!”高俊神情严肃的直起身子。“我们几人是什么样的人,郭三郎心里自有决断,反正我们几个的性命全在三郎舌头上,三郎可以自行区处。”

郭延嗣吃了一惊,舌头都有点大了,急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别为难三郎了,三郎心里的苦衷太多,换做是你,怎么舍得了这些?”何志也一面劝慰着,一面对着还在锅灶边忙活的陆娘猛打眼色,心领神会的陆娘也急急向郭延嗣跪倒。“但求郎君可怜奴等性命则个!”

“这……”郭延嗣手足无措,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说了。”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何志也摆摆手,让郭延嗣缓一缓,这一招在他和高俊调查自杀案的时候早就屡试不爽了。高俊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重新坐好,又是半刻沉默,何志也突然对郭延嗣施了大礼。

“何郎君,你这是?”

“三郎此番前来的用意,我们已经猜到了。”何志也沉痛地说。“我们几人相信郭三郎的品行道德,也不强求郭三郎,郭三郎不说,自然有郭三郎的道理。我等也就是还想问一句: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求三郎一定回答!”

郭延嗣深吸了一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嚯地站起来,走到马棚外面。何志也用眼神制止了陆娘继续哀求,只是盘着腿坐在马棚里等。

此时,寨使厅里,唐括合达更加烦闷了,挞马恭敬地侍立在旁边,看着合达不安的把玩着茶杯——茶水早就喝了个精光。

“不应该啊。”唐括合达用力的把茶杯拍到桌子上,站起来绕着寨使厅一圈圈踱步。

“寨使,刚才那个武卫军来,您为何不将温迪罕僧虔来过边堡的事儿告诉他?这样正好把一切归罪于他。”女真军队的挞马多是长官的亲戚子弟,唐括合达的挞马乌林答山儿就是他的外甥,虽然年纪只有十五岁,但是已经多次参与决策。

“你懂什么!”唐括合达呵斥道,“温迪罕僧虔是冤枉的!”

“那也……”乌林答山儿不回话了,他觉得寨使一面要栽赃僧虔,一面高呼僧虔是冤枉的实在是过于离奇。

唐括合达停下来,感慨的对挞马说:“你还年轻,不懂得官场规矩,记住,在大金朝廷,有一件事,绝对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那就是盐政。”

“自从泰和年间黄河大水,山东、南京、大名各路冲得一片白地,国家储备耗尽,只能靠食盐支撑,各盐司可是把盐价翻了足足一倍,这里面利润丰厚,水也深得很!”

“温迪罕僧虔我了解,绝不是贩运私盐之辈,此番必然被人陷害,但是,谁敢用盐政的问题陷害人?必然是手眼通天啊!那你说,一位相公为何对温迪罕僧虔如此关注?是在杀鸡儆猴,威胁僧虔背后的人。”

“今天我交代出僧虔容易,僧虔背后的人会放过我吗?别看僧虔被通缉了,要是我真的交代僧虔,那人还是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而那位相公会保护我吗?凡是和盐政搭边儿的人物,都不是寻常人,我得罪不起,只能装傻!”

乌林答山儿听得目瞪口呆,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弯弯绕。

“僧虔是清白的,那说明他背后的相公更硬,阿虎扳倒僧虔,说明他后面的相公更硬,他俩斗个不停,纥石烈鹤寿又要向我追问完颜宣的事儿。”唐括合达仰天长叹。“温迪罕僧虔、蒲察阿虎、纥石烈鹤寿,我唐括合达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踩破哪个,都不成。”

片刻后,他的眉头舒解了。

“眼下只能装傻充愣以求自保。去,找几个亲信能干的人,今夜亥时,跟着郭延嗣去马棚,将那几个男女都杀了,活要干的利索,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挞马当即允喏一声,即刻前去准备了。

“这样子事情就好办多了,反正僧虔十有八九已死,掀不起风浪来。嗯,还是得活动一下,拿出来家底儿在中都买几个奴婢,送给纥石烈都统,若是能借机搭上这条线,说不定治境不严、盗匪猖獗的事儿也能一笔勾销。”唐括合达心里暗想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啊?因为这个,要灭口?”高俊惊讶的问郭延嗣。

“你们不知道?”郭延嗣突然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你的意思是说,唐括合达为了掩盖治境不严的罪责,要把我等全部灭口?”何志也急切的问。

到了这种地步,郭延嗣也没有遮掩的道理,就把今天下午的事全都说了一遍,也没忘记提蒲察阿虎的事情。说完之后,马棚里一片沉默,已经有胆小的女子偷偷哭泣。

“眼下的生路只有蒲察阿虎!”高俊突然朗声说道:“要想办法让蒲察阿虎知道,我们在小坦舌堡,温迪罕僧虔押送的逃兵,和完颜宣一起出发的女子们都在小坦舌堡!”

“谁去?”陆娘嘴唇都在颤抖。

“我们几个都不可能出去了。”何志也摇摇头,唐括合达害怕人多眼杂,不敢白天动手,估计眼下外松内紧,正在盯着着咱们呢,现在出去个人,不但无济于事,也把郭三郎拖下水了。

一番话说出,倒是让郭延嗣酒醒了一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也不禁发起抖来。

“三郎已经被拖下水了。”高俊站起来。“眼下只能想想办法,让一个人混出城。”

“我们有一个优势:唐括合达不知道我们已经通晓他要谋害我们,还可以以有心算无心,只要能找出一个人去妫川,剩下的人有信心坚持到亥时以后。”

“我去。”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却是小冷。

“这里面只有我最小,可以藏在那个马围里。”小冷指了一下那个喂马用的幔布。“把我藏进去,让郭郎君带出马棚,偷偷放我出来,我自然有办法去妫川。”

“不行,你太小了,还受了伤!”高俊回绝得非常干脆。

“别废话了,没时间想别的办法了。小冷,记住,让蒲察阿虎来这里救我们,告诉他,僧虔押送的人在小坦舌堡!”郭延嗣率先赞成,取下了马棚的幔布。

小冷理解了郭延嗣的意思,这时外面关闭堡门的口令响了起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往马围里面铺满了干草,垫上了木板,瘦小的小冷躺进去居然真的看不出来。高俊感慨的抓着幔布的边缘,关切的看着因为伤势,脸色还很苍白的小冷。

“拜托你了。”

货场人声嘈杂,在关闭城门前才赶来的车队挤成一团,哨兵们为了维持秩序喊的声嘶力竭,谁也没注意郭延嗣从马棚取出的马围,到了柴草房,小冷灵巧的钻了出来,绕着围墙跑到了城门边,钻上一辆柴车,郭延嗣站在车旁边,跟卫兵打着哈哈,目送小冷离开边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