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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铮蒲然得了死讯,也是万分哀痛,下令天下同哀。

因李昭想来喜静,对名利又没看重,李铮初登基时他便有言,不要亲王封赐,因此便一直搁着。如今身已死,李铮有意要赐他亲王爵位,按亲王之礼下葬,却被李汐阻止。

李汐身着身着素色锦袍,发鬓虽仍旧精致,却只簪带一枚白花。面容虽憔悴,却十分平静,此刻正亲自为隐华梳洗。

房中阴冷,又只有新衣一旁静默不语,一时间凄清的很。

李汐的动作很慢,一丝一缕地将隐华的发辫仔细梳好,“隐华自小便跟在三哥哥身边,似他的影子,她的心思三哥哥一直知道,本宫也知道,她自己也清楚,只是谁也没点破。”

新衣上前,将托盘中的一朵细小的紫竹花递上,“主子,这紫竹花是隐华最爱的。”

李汐接过,寻了个好位置别入发间,“三哥哥对紫竹情有独钟,自染病后,水月别居也是遍院的紫竹,为的也不过是看一季紫竹花开。”

“这些年来,有隐华跟在殿下身边,主子才算是真正的放心。如今他们二人同去,许是隐华怕殿下在地下无人照顾,这才赶去的。新衣别开脸去,悄然将眼角的泪拭去,声音中却有些哽咽。

“三殿下的葬礼,皇兄欲如何安排?”深吸一口气,李汐强忍住心酸。

“皇上要给三殿下亲王的位置,以亲王之礼下葬皇陵。至于隐华,便按照幻樱的典制操办,只是有一个幻樱,只怕是不能再封为郡主了。”新衣低声说道。

“你且去与皇兄说一声,不必给三哥哥亲王的身份,也不必将他葬入皇陵。就在凤鸣山,择一处清幽的地方,将隐华火化,与三哥哥的护骨灰混合一处,葬了吧。”语毕,她起身出门,仰头见天边乌云无边,院子里一众女策兵跪着。

“你们姐妹一场,都进去送送她罢。”李汐语气平平,只听得其中低低的伤感。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在新衣开口之前,她道:“就这样去告诉皇兄,这是三哥哥的心愿,皇兄会答应的。”

“主子,那你……”新衣担忧道。

李汐道:“我一个人走走。”

李汐言罢,便一人往水月别居去了。

昨夜一场细雨,青石小道还有水印,两旁的紫竹掩映着,点点水珠还留在上头。

李汐一路行去,绣花鞋踩在水塘中被沁湿,而白色的百褶裙裙裾上湿意也点点晕开。乌云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焖燥的气氛,李汐心中却很平静。

她一点点的回忆往昔,想着记忆中男子的模样,嘴角慢慢露出了丝丝笑意。

她一路行去,目光四去,将水月别居的景致一一看去,却在紫竹林后院的凉亭中,看到那个身着艳红锦袍的人,并没有一丝惊讶。缓步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柔声说道:“三哥哥终日里在水月别居,看书、写字、作画。好在这院中的景致倒是别致,也难为他能闲的下来。”

“是啊,整整五年,每每我到这里,便被人拦住,说他身子不适,不见客。”低低一笑,李盈盈掩去眼中的淡淡的哀伤,抬首四顾,目光所到之处,眼波柔和下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她。“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整整五年,我却只能在年节才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

“莫说是你,即便是本宫,平时也见不得他的。”李汐苦笑一声。

“究竟他心中有你这个皇妹,为了护着你而付出了一切,到临死,也还在护着你。”李盈盈心中是有恨的,她恨眼前这女子,恨所有对她好的人。“李汐,如今你可安心了,又有两人为你而付出了生命,你给大家带来的,永远只是灾难。”

“你也是我身边的人,不也没死?”李汐淡漠地反问,这么多年来独坐高位,比这更恶毒的话都听过,李盈盈的话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至少表面不算什么。

“我身处侯门,自小什么东西没有?”李盈盈转移了话题,“可这个时候,我反而羡慕一个下头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你羡慕隐华可以一直跟在三哥哥身边,羡慕她身后可与三哥哥葬于一处。”李盈盈的心思,李汐一清二楚。“你的那份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闻言,李盈盈转头看着李汐,就用那样幽怨的眼神看着她,“父亲自小将我当做皇后培养,你怎知若没有十年前的那桩事,如今坐在高位上的,便是昭哥哥。而我与他携手并肩,共看山河。”

“即便十年前的事情不发生,你也无法与三哥哥并肩携手。”李汐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了对李盈盈来说最残忍的话,“昭哥哥无心皇位,更无心于你,即便他做了个皇帝你成了他的皇后,也仅仅是给二人带来伤害罢了。”

“你撒谎。”一声爆喝,李盈盈忽然就激动起来,她狰狞地笑着,伸手指着李汐道:“你与凤尘不得安生,便见不得别人好。”

李汐摇头叹息,事到如今,最看不开的,竟然是眼前的人。她起身,脚步轻抬,沿着蜿蜒小道漫步而去,那轻轻巧巧的话,也被散在风中。

“李盈盈,陷入了这宫门,就不要再妄想求一个白首不离。”这宫门炎凉她李汐早就看透,只是一直不愿点透。

“那你和凤尘呢?”见不得李汐如此嘴脸,李盈盈毫不客气地在李汐心尖扎了一针,她自认为最伤人的一针。

“我与他,你不是看到了么?”脚步稍微迟疑,便又抬起。

李汐的语气中,有无法言说的悲哀。她以为自己和后宫的女人不一样,总有一天可以抽身而出,可以似个寻常女子一般,一心寻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抬首,是略微斑驳的城墙,深红的颜色似鲜血凝固。

一丝凉意挂在嘴角,她笑得很讽刺。事到如今方才明白,一旦入了这道凉薄的宫墙,便再也不能有寻常女子的奢望,何况她可是自小便在这地方长大的。

在李汐面前,李盈盈从来讨不到便宜。她看着那个落寞却仍旧直挺的背影消失在紫竹掩映的小道上,终于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掩面痛哭。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没有人影的地方,她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宣泄出来。那可是积累了整整十五年的爱恋,就这样随着那个贤良皇子的死亡而无疾而终,可她甚至在人前为他落泪的资格都没有。

身后的哭声清晰而撕心裂肺,李汐脚步开始虚浮,泪水终究也决堤而下。她仰起头,倔强地将泪水收回去,任由凉风吹干,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三哥哥,一路走好。”

三皇子的出殡仪式甚至不如幻樱,天下议论纷纷,有褒有贬,朝堂之上更是因为此事而争吵起来。

李铮对此没有一句话,李汐却拍案而起,一声怒喝:“都住嘴。”

满朝文武都看着高堂之上,一身紫金正服坐在皇帝身边的女子,见她面色虽差,眼中精光不减,自无人敢再说话。

“不入皇陵,是三皇兄自己的意思,如今东北之地雪灾不断,你们却为此小事争论不休,在座的诸位大臣,拿着百姓的俸禄,又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天下百姓办事的?”李汐一声冷笑,一双丹凤眼精光闪闪。

殿中百官在那双凤凤眼中低头,恍惚间又见到女子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独自一人撑起炎夏。

李铮轻咳一声,凤尘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公主,东北之事已然得到了控制,只是灾情太过严重,押送过去的粮草早已经发放下去,可灾民也只能过了今日没明日的,还请皇上与公主拿个主意,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凤尘此话一说,闻者皆是沉默不言。

李铮兄妹二人皆是心中一沉,思索片刻,李铮看向安国候。

安国候先出一步,回道:“京基富商又出了不少钱力,商路也打通,只是国库粮草虽充足,听凤将军的话中的意思,只怕国库的物资,未必够用了。”

安国候话一出,立即有户部的人站了出来,“安国候这话,未免言过其实,我国库库存充足,区区一个东北灾情,就想把国库挖空,未免,把堂堂炎夏,当做什么?”

安国候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大人掌管护户部,国库的输入支出却不是你负责的,东北的灾情大人又了解多少了?”

安国候当年舌战群儒的名头,大家可都是听说了的,那户部官员自是无话可说。抬首看了一眼正襟危坐李权,见他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再不敢与安国候争辩。

“侯爷所言不虚,我库银虽然充足,却早已造册为军用物资,万不敢擅自挪用。”经由安国候一提醒,李汐忽的想了起来,一声喟叹,回首对李铮说道:“皇兄,侯爷之言不无道理,眼下虽然平安无战事,可究竟有备无患。一旦战事开启,国中无粮草,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东北灾情加重?”李铮此刻也是没有办法,库银不能动,百姓不能不管。他眉宇蹙起,眼中浮现一丝轻易不可察觉的恼怒。

李汐道:“总会有办法的。”

安国候面色微凉,动了动嘴,想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又退了回去。

李汐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压住不提,只安慰了李铮几句。说一时间也没个结果,便示意李铮散朝。

散朝之后,李汐随李铮来到勤政殿,将殿中的人清了下去,只留下魏子良与新衣伺候。二人才坐下,茶还未喝一口,便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安国候来了。

李汐一脸意料之中,李铮却有些纳闷,“舅舅这个时候来,必定有什么要事。”

李汐不语,安国候已经入了殿来,见了礼以后谢恩入座。

李汐将茶杯轻轻搁下,揭盖荡茶,“舅舅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满朝官员说的?”

方法确实可行,可要说服那个人却非一件容易的事,他担心给了两人希望,又让两人失望。

“舅舅,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是再难也得试试啊!”李汐急道,要知道东北的灾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如果再拖下去,那些灾民为了活命,很有可能铤而走险,干出些疯狂的事情,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东北一个地方了。

“上次我组织筹款的时候,特意查了一下京城中的富商,发现京城首富钱立本在东北的根基深厚,粮仓众多,这次赈灾,如果钱立本能够全力支持,那么东北的灾情应该能够很快控制,可是这钱立本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想要他帮忙,难上加难!”说道这里,安国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说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可那是普通的百姓,像钱家这种根深叶茂的家族,底气还是有的,如果硬逼着他们帮忙,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将事情闹得更加的复杂。

“钱家,倒是差点把他们给忘了!”李汐暗自沉吟此事的可行性。

“舅舅,这钱家靠谱不,需要我下旨不?”李铮骤然看到希望也相当的激动。

“皇兄,此事万万不可,如果硬逼他们,反而会适得其反!”李汐连忙阻止。

“那好,那我先找人调查一下,再做打算?”李铮闻言,倒也没有坚持。

之后三人又针对东北的灾情展开了讨论。

李汐回到自己的宫中,立刻派人对钱家展开了调查,她不是不相信安国候,而是习惯了将事情的发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李汐手上的人办事效率很快,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钱家的消息摆在了李汐的案头。

李汐仔细的研究了一番案头的资料,紧皱着眉头,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新衣见状,轻轻的将一杯八分热的六安瓜片放在李汐的手边,关心道:“主子,可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

李汐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从这些资料上看,这钱立本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让他平白无故的出钱出力,有些困难!”

李汐没有说的是,从资料上看,这钱立本的女儿钱馥貌似和凤尘还有些牵扯,李汐担心钱馥会成为这件事情的阻碍。

“主子,你也不要太过于忧心了,奴婢相信事情一定能够解决的!”新衣宽慰道,她也没有什么本事替主子分忧,只能更加尽心的伺候好主子,不让主子在这些事情上烦心。

“但愿吧,可惜时间已经不允许我慢慢筹划,还是先见见钱立本,探探底,再做打算吧,新衣,让人备轿,我要去一趟钱府。”李汐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做,就没必要拖下去。

“奴婢马上去办,主子,这件事情需要向驸马和陛下通报一下吗?”

“不用了,他们最近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李汐淡然拒绝。

新衣闻言应下,迅速的退出去张罗李汐的出行去了。

李汐此次出行,并不想惊动太多人,随行的也只带了新衣和两个侍卫,一顶青色小轿,十分低调。

半个时辰过后,李汐的轿子来到了钱府门前。

这钱府不愧为京城首富,仅仅是一个大门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门口矗立着两头一人高的威猛狮子,霸气逼人,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

就连钱府门口立着的仆人,也是身穿绫罗绸缎,和普通人家的公子有得一拼。

“主子,到了!”新衣凑近轿门,轻声说道。

闻声,一只芊芊玉手轻轻的掀起了轿帘一角,李汐从缝隙处朝外一看,果然是首富之家,看来舅舅所言不虚,东北的事情,钱家确实有能力解决。

“把我的拜帖送上吧!”李汐说完,放下了轿帘。

本来以李汐的尊贵,到钱家来,是不需要送上拜帖的,不过毕竟是有求于人,将姿态放低一点,也是应当的。

“是!”新衣应下,款款的朝着钱府走去。

新衣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是李汐一直对她极好,颇有几分体面,看上去和一般的官家小姐也不妨多让。

钱家的门房倒也有几分眼力,见到新衣,一人连忙迎了上来:“请问小姐来钱府是?”

“我家小姐特意前来拜访钱老爷子,这是拜帖,烦请小哥禀告!”新衣递上一张烫金的拜帖。

门房看到这张拜帖,更加的恭敬,双手接过拜帖:“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禀告!”

“恩,劳烦了!”新衣点了点头,站到一旁去等待,显得很进退有度。

门房的办事效率很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嘴里冲着旁边的伙伴喊道:“老爷吩咐,快快开门迎客!”

紧接着两人合力,打开中门,门刚刚一开,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老者急匆匆的赶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紫衣男子。

老者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锁定了李汐所在的青色小轿,也不等新衣领路,径直朝着小轿奔去。

倒是他身后的紫衣男子停下了脚步,冲着新衣拱了拱手:“姑娘,家父得知公主到访,一时过于激动,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新衣暗自打量这紫衣男子,见其容貌清秀,虽为商人之子,却丝毫不见商贾气息,到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雅之气,再加上此刻对方笑脸迎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新衣就算是心中有什么不满的,也不好发泄出来。

“公子无需介怀,我家主子性格直爽,也不是拘泥于这些俗理的人!”

“公主雅量!”钱寻赞道。

两人说话之际,钱立本已经奔到了李汐的轿前。

“小人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海涵!”钱立本说完,对着轿门躬身行礼。

李汐闻声,掀开轿帘,缓缓步下轿子,伸出双手虚浮钱立本:“本宫此次只是以个人身份前来拜会,钱老不需如此多理,快快起身吧!”

“多谢公主!”钱立本倒是没有继续矫情,趁势站直了身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屋外寒凉,公主请移步府内!”

李汐微微颔首,率先朝着钱府走去。

钱立本紧跟在李汐身后,很懂规矩的落后了一个身子。

钱寻偷偷朝李汐这边看了看,只见一个身披纯白狐裘的清丽女子缓步走来,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心中暗道:“真是一位绝色佳人!”

李汐被钱立本领着进了钱府,钱寻和新衣紧跟其后。

一路上所见之景,处处精致,随处可见用心之处,特别是钱府的花园,在这时节,居然还有鲜花开放,这得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啊,看到这些,李汐忍不住想到了东北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暗自下定了要敲钱家竹杠的决心。

可这钱立本也是一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在这时节李汐登门,所为何事已经是显而易见了,可他却硬是装作不知道,虽然表现得很热情,还兴致勃勃的李汐介绍钱府,可却一句不问李汐的来意,打定了主意打太极。

稍时,众人来到了大厅,立刻有侍女前来奉茶。

钱立本看了看面前的茶碗,面露尴尬:“公主殿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钱某本想以好茶招呼公主的,只可惜今年春夏两季,南边的雨水过于充沛,没能产出高品质的绿茶,只能用这些平常的绿茶招待公主陛下,还请公主陛下恕罪,不过这茶还算新鲜,是今年的新茶,公主你尝尝!”

李汐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碗,两指轻捻茶盖,慢慢移开,对着茶碗轻轻吹了一吹,然后抿了一口。

这茶水清香中略带一些苦涩,确实不算是什么好茶,再看茶叶,细小,舒展不开,不过颜色青绿,确实是今年的新茶。

李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我都还没开口呢,就给我开始哭穷了,是想让我没办法开口吧!”

“钱老谦虚了,这茶在往日或许称不上极品,可在这时节已算是难得的珍品了,本宫宫里都没这种好茶,今日还是托了钱老的福,才能喝到今年的新茶!”李汐也跟着哭穷,将皮球踢回给钱立本。

“公主说笑了,公主如果喜欢,待会我让人给公主包上一包,带回宫里去!”钱立本聪明的避重就轻,就是不接茬。

本来这种事情就是谁先开口,谁就不占据主动,李汐来之前本想等钱立本开口询问来意,再趁机开口,可这钱立本滑不溜丢的,硬是不接茬,李汐有求于他,就不得不率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