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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叹一声,李汐道:“今儿本宫找你来,并非为了此事,只为了皇兄病情而来。”

“可这却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魏子良抬首看着李汐,“微臣斗胆,代先父再问公主一句,若此刻皇上令你交权,你是否会交?”

李汐闭了眼,显然不愿谈及这个话题。

她不回答,魏子良代她回答,“公主念及与皇上的情谊,以及宗庙归正,一定会交出大权。可公主是否想过,若皇上并非明君,并非仁义之君,天下到了他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皇兄会是一个明君,会是一个仁义之君。”李汐不服气地低吼,“这是当年老师说的,你也在场。”

“今非昔比,早已经物是人非。先父也断言,李家的天下,当以女子当先,这话公主也曾听到的。”魏子良双膝落地,重重地扣了两个响头,“微臣为天下百姓请命,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门外,两条身影也背光而来,跪在地上,“老臣也为天下百姓请命,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舅舅,老爷子……”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老人,李汐惊愕地看向新衣。

新衣这时也跪下,“两位大人适才就在外头候着,奴婢没有通传,是因为奴婢的心思与他们一样,请公主勿要交出摄政大权。”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李汐既喜既忧,喜得是这些年来,自己身边一直有他们不离不弃。而更忧的,则是李铮的身子与炎夏江山究竟该何去何从。

微叹一声,她起身亲手将安国候与凤铭扶起,又让新衣与魏子良先起来,各自坐下,才慢声道:“本宫不能一直坐在这把摄政椅上,皇兄病情已好,六皇叔肯定会逼迫我交出大权,于情于理,都是该交的。”

见安国候与凤铭有话要说,李汐伸手打断他们,继续说道:“以皇兄眼下的情况,摄政大权本宫定不会交,只是六皇叔那处已经拿了本宫印章的交权旨意,一旦皇上在上头盖章,届时便由不得本宫了。”

众人沉默,没想到李权竟然早早下手,逼迫李汐立下了交权的旨意。

夜色沉重地压了下来,殿中早早就掌了灯,明灭的灯光映照众人冷漠的颜,气氛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忽听得外头喧声锣鼓响起,竟是乾清宫那头出了事,响起了警哨。

众人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随着李汐往乾清宫去。

一路奔去,却见幻樱迎面而来,灯光下的黑色身影铁青着脸,拦下众人回禀道:“警哨是皇上敲响的。”

“原因呢?”李汐心下放松,皇兄既然能够敲响警哨,就说明他眼下平安无事。

幻樱脸色更冷,漠然地吐了两个字,“无聊。”

几人闻言先是微怔,随后皆是摇头叹息,暗道皇上如此这般,可如何放心将炎夏交给他?他们都看向李汐,等着公主拿主意。

李汐心中是又悲又愤,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好在因背了光,旁人瞧不见她的表情。她压着哭音,示意他们先离去,“舅舅与老爷子先行出宫罢,容本宫再想想。”

临走,凤铭意味深长道:“公主可还记得先帝去世前留下的话?”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汐在孤灯下抬首,闭着眼将夺眶的眼泪噎了回去。

“无论是谁,但凡对炎夏不利者,皆可代君处置……”

父皇临终的一句话,才让她下定了决心将几个兄长都软禁起来,她从未后悔,看着皇兄的笑颜,以及炎夏的安定,再肮脏的罪名她也可以背。可当那张笑脸已经不再熟悉,她的守护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真的要到了父皇说的那一步吗?

“若君不明,代天废之……”

“父皇,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才会留下那样的旨意?”喃喃声从两片毫无血色的唇瓣中挤出,李汐的声音,透着一丝哀、一丝悲、一丝凉、一丝痛,“他可是皇兄呐!”

“主子,天凉了,回去吧。”新衣别过头去搀扶李汐,她不愿看到那张脸上哀戚的表情。主子背负了太多,隐忍了太多,到头来守护着的,还是失去了。

李汐任由新衣搀着自己一步一步行去。

原本灯火嘹亮的来仪居隐在一片漆黑中,犹如一只蛰伏的凤凰,在漆黑的夜里卧在此处。暗道下头的人不会来事,新衣让李汐在原处稍待片刻,自己入宫去掌灯。

可过了许久,仍不见新衣回来,李汐暗道奇怪,也进去瞧瞧。

来仪居她已经十分熟悉,即便在黑夜中,也能准确无误地进到大殿。

在她进入大殿的一瞬,殿中突然飘起一个绿点,李汐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随后她发现有更多的绿点飘起来,有些围绕在他身边,有些绕着梁柱幔帐。

渐渐的,绿油油的小光点充斥了整个大殿,将漆黑的夜夜掩盖过去。

“这是……”眼前美丽的精致,令李汐一瞬的失神,她怔怔地伸出手,那些小光点就停在她手心,闪烁间看到那个小生命正在她掌心爬行。“萤火虫!”

眼下虽然入了夏季,可京基少有这些东西,这么多的萤火虫,是从何而来的?

黑暗中,李汐的手被熟悉温暖的大手紧紧牵出,耳边响起凤尘那低低的声音,“送给你的,哪怕前面没有星辰,没有灯火,它们也会陪你到黎明。”

毫不迟疑,李汐紧紧抓住那只手,紧到几乎要将那双手融进自己的掌心,她在黑暗中郑重地点头,脸上的哀戚转为由心的欣赏。

不远处,看着来仪居不时飞出的点点荧光,安佑与兰青言的身影隐在夜色中。

微叹一声,兰青言道:“从前我总觉得,风尘这小子一幅清心寡欲的模样,对谈情说爱定是一窍不通,结果他比任何人都聪明。”他扯掉肩头一根草掉在嘴里,愤愤道:“咱们历经千辛万苦,他讨得美人心。”

“即便公主把心交给你,你承受得起吗?”安佑显然是认命了,拍着兰青言的肩膀安慰道:“回头你若有了心上人,只教他补回来便是。”

兰青言眸底转过微光,凉凉笑着看来仪居的方向,“好困,走吧。”

听到乾清宫警哨声起的一瞬,沈清鸣心中震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见宫门前的女侍并无异样,他敛起了眉头,“才刚发生了什么事?”

女侍回禀道:“是皇上闹着玩呢。”

沈清鸣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乾清殿的方向,折转回自己的屋子。

在宫里的日子,表面轻松的很,实则举步维艰,处处小心防范。李汐将女策的人安排在女侍中,时刻监视着宫里的一举一动。他必须躲过所有人的眼目,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推开夜色沉重的小门,沈清鸣脸色又变得凌厉起来,掌了灯,屋子里的东西被明显翻动过,桌上躺了一张纸,隔着老远,沈清鸣看到上面只画了一只眼。

他拿着纸端详了许久,蓦然地笑了起来,咬牙阴恻恻地吐出两个字,“凤尘……”

翌日,才下了早朝,凤尘独自回来仪居,见沈清鸣长身立在宫门前,显然是专程等着自己的。看来,昨夜的信,他看到了。

“神医这样早,昨晚睡得可安稳?”淡漠一笑,凤尘迎了上去,眸子里却有散不开的冷意。

“拜驸马爷留下的东西所赐,沈某昨夜高枕无忧。”从怀中取出昨夜那张纸,递给凤尘,沈清鸣幽幽说道:“不知驸马爷昨夜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神医说笑了,昨夜警哨响起时,凤某一直在来仪居布置,在那之前,凤某在凤铭山抓萤火虫,要去乾清宫,实在分身无术。”凤尘皮笑肉不笑道。

沈清鸣脸上也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是药三分毒,沈某常年与药物打交道,房中难免有些毒物,原还担心若是驸马爷,还得早早去请太医来看究竟,既然不是,沈某就放心了。”

凤尘脸色微变,转瞬恢复了常态,“沈公子还有旁的事?”

沈清鸣侧身让开,“驸马爷,沈某还有一言相劝。”

凤尘身形停下,沈清鸣道:“你与公主乃天作之合,不要辜负了老天爷一番美意。”

不语,凤尘继续行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二人的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挂上了一抹笑意。他们一个破坏,一个守护,就看谁输谁赢。

凤尘若输了,不过输了一个她。

而沈清鸣若是输了,输掉的便是命。

两个惊才艳艳的男子,他们之间的较量,此刻才正式开始。

早朝之上,李权提出让李汐交出大权的想法,朝中说法不一。

一是以李权为首的,用正宗庙的说法,力劝李汐交出大权。

而以安国候为首的,则以皇上病情尚未稳定,此刻令他主事,是对天下万民的不负责。

凤铭今儿一早告病,他的门生大多是附议安国候一派,少数则在静观其变。

面对百官的议论,李汐脸上仍旧挂着精致的笑,只是那笑容的背后,有无法言说的凄楚。

李铮坐在她身后的龙榻之上,只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底下的人吵翻了天,他却似置身事外一般,玩弄地看着他们。

皇上与公主不发言,安国候与李权各自抛出自己的政见后便默默坐下,留下一众朝臣争个没完没了。

‘嘭’的一声细微的响,一枚玉佩突然在朝堂之上炸开,碎片四下散去,又有的甚至弹到大臣脸上,划伤了他们。

众人抬首望去,李铮长身立在明堂玉阶之上,厌恶地看着朝下的人,他腰间的玉佩已经消失不见。

“皇上息怒。”

谁也没有料到李铮会突然发怒,安国候首先反应过来,跪下请罪。底下百官也立即跪下请罪,山呼皇上息怒。

“皇兄……”李汐压下心中的惊愕,起身去拉李铮的袖口。

那人回头,去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心下骇然,李汐退后两步,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那个眼神,那个冷漠的眼神,似一颗针刺在她心上,鲜血就顺着针尖滴落,一滴又一滴,慢慢地洒在她眉间心上。

满朝文武,只有李权与安国候还静静坐着,李铮不言,山呼声不止。

“都停下。”在一片山呼声中,李铮的声音不大,效果却十分显着,他话音刚刚落下,整个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摄政公主李汐,听旨。”李铮嘴角的笑,十分耀眼,令人不敢直视。

李汐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行至玉阶之下,双膝跪地,“臣在。”

“着令李汐继续摄政,钦此。”李铮说完,看也不看跪在下头的人,甩袖离去。

“臣妹领旨。”李汐俯身拜倒,从来不觉得原来自己名字,听起来可以这样冰冷。她在地上跪着,百官自然也不敢起来。

新衣去搀她,发现她的身子疲软的无法站起,手下暗用巧劲才将她拉了起来。

李汐一步步走上玉阶,看着那把紫金的摄政椅,从不觉得它是如此的碍眼。身子一转,李汐强作欢笑,“各位大人可还有要事启奏?”

“臣无本奏。”李铮给出如此致命一击,百官再说什么也没用。

“散朝。”挥挥手,李汐离去的身影那样寥落。

凤尘在百官之中抬首,漠然地看着那一袭紫金的消失在珠帘之后,珠帘碰撞而发出的声音,在明堂之上十分清脆。

朝首坐着的两位老人没动,他们谁也不敢动,满朝文武就这样寂静无声地跪着,直到安佑起身,凤尘起身,二人离去,也无人敢动。

李权的目光一直在龙椅与摄政椅上打转,安国候的目光则一直在他脸上,看他情绪微微变化。“这样的皇帝,王爷放心将炎夏交给他吗?”

“君不明,不可为君,臣无用,何以为臣?”淡淡的一句话,李权起身离去。

百官这才告辞。

安佑看着紧随自己出来的凤尘,停了脚步等他,“昨夜的探查没有收获?”

凤尘摇头,“沈清鸣心机颇深,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又有皇上信任他。”

“此事说起来也简单,他一介草民,杀了也好,放出宫也好,也省的放在身边提心吊胆。”安佑说的轻松,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很显然他也知道这话只是说着简单而已。

沈清鸣被人成为清莲公子,在民间威望极高,又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他若是死在宫中,必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是其一;其二,如今皇上信任沈清鸣,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加上公主与皇上的隔阂渐深,若在和这个时候杀了沈清鸣,只会给这层本就冰凉的关系,结上一层更厚实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