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暴雨将至，这几日无论昼夜都压抑沉闷，令人胸口烦躁难耐。
深秋将尽，夜里寒风盘旋不散，张开口轻轻对冰凉的双手哈口暖气，呼出的气体如薄雾般淡白飘散。
无月的深秋冷风中，有暗金色袍角翻卷纷飞，暗金冠上硕大的深海明珠色泽流转莹白温润。
温润明珠之下传来了低声的询问：“仙人，请问何时开始？”
另一个声音却烦躁不奈，声音不时中有因寒冷而不由自主叩动牙关之声“咯咯……都……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咯咯，必须子时丑……丑时交替之时……”
即墨晗看着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口齿不清的君瑜，无奈之下有些好笑，他挥手唤人：“把你们的披风都给仙人盖上。”
君瑜抿着唇斜视即墨晗，她此时说话不利索只能在胸中腹诽，这个自私自利从不吃亏的倒霉王爷，当他手下真是更倒霉。
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十几件披风的君瑜被堆成了小山，虽形象太过憋屈，但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暖和多了，体内原本冻得有些浆稠流动缓慢的血夜也在缓慢恢复。
她把话接着说完：“半夜一点，呃……子丑交替之时，是一天里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最有可能让你看到阿飘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麻瓜，我又何必在这受冻。”
君瑜哼哼唧唧望着天，秀气细腻如玉管的鼻梁下，小小鼻头冻得通红，鼻头之下不时如火焰山般喷出两道热气。
即墨晗挑眉，听着君瑜口中不时吐出的新鲜词勾了勾唇角，她明明知道自己听不懂她说的稀奇话，却说得理直气壮似你不明白就是笨蛋，或者你这个笨蛋快来问我啊，问了本姑娘就大发慈悲给你解释。
不理她的小心思，即墨晗心中暗忖“阿飘”，飘飘荡荡，似是人们经常说起的灵魂；麻瓜……不是好话自动忽略不去深究。
君瑜继续斜着眼瞟着即墨晗，鬓眉纷飞中有俏皮的弧度，女子眼中星光闪闪，在这暗沉无月的午夜，自成一道光源。
等了半天，一直看即墨晗在思考，半晌，听得他终于开口询问，却是……
“既为仙人，为何如此畏寒？”
得意洋洋的小脸立马垮了，似戳到了她的痛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的披风，一层层数着，边数边小声喃喃：“以前山背下起大雪，鹅毛似的飘飘扬扬，我一身单衣光着脚在上面滚着玩也不觉得冻得慌，现在刚深秋我在苍海就冻成了这样，数月后的冬天或者在别的国我可怎么活啊？！”她悠悠叹口气：“真是年岁大了不如从前了，老了……老了！”
即墨晗原本目光认真的听君瑜说话，听到最后一句，他脚底踉跄一下险些被惊倒。
他目光怔怔，眼前少女看模样最多似才十二三岁，都未到及笄年纪，怎么听这语气……都说仙家长寿甚至不死，千年之龄总角之颜……
即墨晗眼睛逐渐瞪大，难道说，眼前言笑晏晏得俏皮少女，竟也是个扮嫩的白发老太？
君瑜有趣地瞧着即墨晗眼中神情不时变换，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惊叹，最后归为恐惧惊乱……
“敢问，你……您高龄几何？”
听着即墨晗正经严肃且小心翼翼的询问，君瑜嘴角一扯便想狂笑，她努力控制自己面部表情，沉着声音故作高深：“老朽也才一千二百余岁，此事不便声张，你自己知道便好，你也不用多虑，我还是有一颗少女心的。”
君瑜性子肆意活泼明媚飞扬，越说到最后越绷不住，即墨晗本就为人严肃正经，她也不好意思玩笑太过，如果他把自己当成老祖宗那种人就不好了，最后干脆粲然一笑转了话题：“现在何时了？”
即墨晗看看竖在一旁的沙漏，里面金黄之沙组成飞流而下的小溪潺潺不断，而最上面仅还有薄薄一层。
有些犹豫斟酌的语气：“今夜无月，无法使用日晷，沙漏不太准确，瞧这个流速，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应该丑时了。”
君瑜点头表示了解：“差不多了，王爷你准备好了么？”
一瞬间君瑜觉得即墨晗身体似僵了一僵眼神似直了一直。
“一直忘了问，王爷，您……怕鬼吗？”
君瑜这次看见即墨晗身体明显一颤，她诧异挑眉，为何那天在塔楼地下他却半分未表现出对那物的恐惧害怕？
“我……性子比较执拗，”即墨晗斟酌着开口为她解惑，“我历来只相信眼见之物，之前根本不相信世间有这等怪力乱神之物所以并不畏惧，但稍后要亲自与他对话，免不得心有忐忑……”
君瑜自披风堆里探出头大方一笑：“怕就早说嘛，怕鬼是人之常情，大不了稍后我自己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说与我，你回去睡觉吧。”
即墨晗未再说什么，只是抿紧薄唇坚定摇头，既已被君瑜看出便不再掩饰，丰神俊朗的面容此时尽是慨然赴死的凛然。
君瑜看着他那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神色，耸耸肩，随他。
挣扎着自一堆披风中缓慢爬出，刚站直就狠狠打了个寒战，她赶紧伸手自地上取了两件，身前身后都披上。
随后，右手一翻，一个润泽黝黑的玉葫芦出现在君瑜雪白的手掌之上。
她猛地拔出塞子，葫芦内似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飙然向葫芦口席卷而来，葫芦口表面金光闪烁流光溢彩。
君瑜无赖一笑，摇摇葫芦：“蠢货，逗你们的！这个塞子只是装饰，话本子里那种拔了塞子就可以放走的戏码，在我这里，不存在的！”
对面少女神采奕奕的调皮话语使得即墨晗紧绷的背脊不禁松了松，他不禁感到好笑，这位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老顽童。
老顽童君瑜却已抬头看向他，她头向旁边轻转示意“那么，我要点燃生犀了。”
即墨晗坚定点头。
有飘渺青烟悠然升起，驭轻风而不散，径自飘入一人口鼻。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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