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轻手轻脚地给铜炉里加了檀香，清新的松柏味袅袅不断，熏得人有些头疼。
萧乾皱皱眉：“新换的？”
小内侍跪下来应诺。
“把这青铜炉抬出去洗一遍，里外都清洗了，换孤原来惯用的香。”
小内侍慌忙就要出去叫人。
“你等等！”
萧乾抬眼看了那小内侍一眼：“哪儿调上来的？孤看着眼生。下去等着，等高宏安回来，去他那儿听处置。”
小内侍“啪嗒”一声跪倒在地，嘴还没张开，就被几个身高马大的内侍给拖下去了。
……
于从霖正等在廊下，秋日艳阳好，廊下养了几盆金菊，一团团挤在一处，甚是赏心悦目。
正兀自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书房门开了，于从霖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袍带。还未举步，就被小内侍给拦下了：“于太尉稍等，陛下还没叫您呢。”
于从霖矜持地点点头，见两个内侍拖着一个被堵了嘴巴的小内侍出来，就很惊讶地指着他们，问道：“这是怎么了？”
先前回话的那个小内侍点头哈腰地笑了笑：“底下人不听话，没伺候好陛下，被罚出来了。”
于从霖不是个爱瞎打听的人，每次来金意宫，虽然不至于像从前的英国公那般与他们这些内侍嘻嘻哈哈的，但也不板着脸，反而很和气。金意宫当差的内侍们还都比较喜欢于从霖，都愿意和于从霖说说话。捡那不要紧的，稍稍透露两句，过年过节，于家那边还有一份厚礼备着。
因此，小内侍就多说了几句：“先头出来的是二公子，看着倒挺高兴。咱们三公子进去好大一会啦，也没见出来。”
于从霖谢过这小内侍，状若随意地提起了高宏安：“怎么不见高常侍？”
“太尉大人不知吗？公主殿下病了，高常侍去万福宫了。”
小内侍口中的公主殿下只可能是十公主。
于太尉这几日忙着三公子的婚事，无暇顾及其他，一听萧沅好病了，就上起了心：“没听说过。公主殿下病得厉害吗？九月十九那日还见着公主殿下了，瞧着倒是挺精神的。好端端的，这怎么就病了呢？”
小内侍也跟着纳闷：“不知道呢。还就是九月十九回去就病了，说是夜里窗户没关严，吹了风。”
萧沅好身子弱，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徐太后照顾得精心，这一年来鲜少听见说十公主病了，更遑论吹了风这种理由。西偏殿上上下下把十公主照顾得妥妥当当，又怎么会让十公主夜里吹了风？
真是无稽之谈。
于从霖的眼神闪了闪，怎么就那么巧呢？偏生是三公子生辰筵这天生了病。十公主虽然是个小孩，可这心思深沉不输大人。
她是故意病的么？
于太尉在心里头又掂量了一番。
他是从华清宫那里得知三公子要娶楚倠的。
知道了消息，于从霖就犯了难。一来，他早就跟大女儿阿若说了，她将来是要嫁给三公子做大夫人的。这是家族的荣宠，也是阿若必须要肩负起来的责任。
二来，如今的形式迫使他不得不将阿若嫁给三公子。
三公子现如今是炙手可热，他距离东宫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光有大王的宠爱和十公主的助力，还远远不够。只因这两项都是脆弱经不起考验的。大王可随时厌弃三公子，十公主也可能转头就去与别的公子交好了。
只有通过联姻结亲，让三公子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三公子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而楚家，显然比于家更适合做三公子的后盾。
但楚家真的牢靠么？
那个楚倠，虽然在楚家的地位不一般，却只是个丑女，楚家自有貌美淑柔的佳人堪配三公子，为何会单单挑上一个丑女？
于从霖可不相信三公子是真的心悦一个丑女。
天下男人都一样，哪有人会不爱美人的。
三公子是长大了，知道为自己考量了。和楚家联姻，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所以，三公子挑中楚倠，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十公主。
楚倠是十公主的伴读，三公子是看在十公主的面子上，才选了楚倠。
可没想到，事情却不顺利，所以十公主才病了。
理清了头绪，于从霖心里头就熨帖多了。
祁静和定国公这两只老狐狸肯定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这几日才频繁地与楚家来往。
哼，想借着楚家的力量来打击于家？做梦去吧。
于家是三公子的外家，三公子怎么可能弃于家而不顾呢？
那两只老狐狸也别想用激将法，让他知难而退，将阿若另聘他人。这是绝无可能的。
他于从霖本来就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什么苦头没吃过，什么羞辱没忍过，让女儿低人一头，做个二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人的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眼下做个二夫人，不代表这辈子都是二夫人。
远的就不说了，那秦国的欧阳太后陪着钱家的姑奶奶嫁过去的时候，还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媵妾。
如今怎么样？钱家的姑奶奶早就香消玉殒，原先只是个丫头的欧阳凤起却做了执掌秦国朝政的太后。当初那些人，谁又能想到呢？
于从霖的眉头舒展开来，和小内侍打了招呼，又慢慢踱步到廊下去看那几盆菊花了。
他不急，祁静要他急，要他出丑，他非就大度一次给他们看，看谁斗得过谁。
屋外日头正暖和和的，熏得人昏昏欲睡，屋里头却好像已经进入了严冬，冻得人都不敢说话。
三公子刚刚积聚起来的思路，被这一鼎青铜炉给打断了。
他额头上冒着汗，一面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照直说，反正是父王让他说的。
一面又总禁不住想在家中还等着他的楚倠。
若他应对有误，他和楚倠，这辈子就无有可能了。
三公子抬头看看，萧乾正捧着一卷书在读，偶有读到妙句，便工工整整地誊抄在纸上。
他认得这种纸张，这是父王专门给阿好做的描红本。阿好练字用的字帖，全是父王亲手写就。
三公子忽地有些羡慕阿好，父王还从来没有这么宠过他呢。
“别看了！”
萧乾搁了笔，把书卷起来敲敲桌面：“就一两句话的事，你要想半天。孤问你，你长兄与你七弟一母同胞，皆是孙昭仪所出，为何你觉得你七弟无法继承国君之位，却漏下了你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