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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撰玉带着队伍,从柳枝抽条一直走到繁花似锦,才看见立在前方刻着“临安”二字的石碑。耗时半个月,可她却觉得这条路实在走得太长太久了。

“前方就进临安了,原地休整一刻钟,再打起精神来进城。”

“喏!”

将士们得了令,也不嫌地面脏污就原地坐下,互相传着水囊喝水解渴,瞧着是极有纪律的样子。

钟撰玉看了一会,见并无异样,才从遮天背上下来,让它自个儿去阴凉的地方休息,自己却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两具棺材的旁边,紧紧挨着镇北王的那一具棺木,眼中满是不舍。

“爹爹,我们到临安了。”

说罢,还是倚着棺木,出神地看着天边。

这些日子她细细地想过了,所有人的口径出奇的一致,且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西戎,可这其中蹊跷太多了,先不说这么大的山谷为何只有钟家军的尸体,就算真是西戎,那西戎都已经将钟家军屠杀致尽,为何不趁机攻占了北望城,一路南下,反正镇北王已死,别人也阻止不了他们,难不成还是担心北望城里的几千天字军?

想到这里,钟撰玉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老实休息的天字军,就收回了视线。

不是他们。

在傅正维被抓后,天字军中的“亲傅派”便失去了主心骨,不成气候,哪怕是傅正维的心腹在刚上路的时候有过想要劫囚车的举动,也被黄煜禾迅速镇压,一起蹲到囚车里面去了。

大渝之外就只有西戎跟北夷两个威胁,但他们两个打起来都来不及,怕是根本顾不上大渝,那么针对钟家军的灭门惨案,就应是在这大渝之内了……

钟撰玉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棺椁,闭上了眼睛。

不急,等贺裕醒来说出真相后,就可以手刃仇人报仇了。

一刻钟止,钟撰玉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遮天的背。

·

近日临安的气氛非常的诡秘沉重,自从得知镇北王牺牲的消息,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宛如雷劈一般,只觉得整个大渝头上都笼罩了一层乌云。镇北王对于所有的大渝人来说,都是定国神针一般的存在,如今这根针倒了,难免不让人心慌。

刘成轩也是心慌的人之一。

他今年二十,是被他的爹爹刘治寅塞进太学读书,准备备战明年春闺的。但他志不在此,一心只想开商铺摸金银,好在他在太学结识了同样对书本不感冒的同窗——秦白瑞。

两人每日一起摸鱼,日子倒也过舒心,可自从钟家军四万五精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后,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而被刘成轩惦念着的秦白瑞,今日又翘了太学的课,游荡在临安城北门口,一双桃花眼失魂落魄地盯着着城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正在他以为今日也等不到时,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

秦白瑞心中一喜,不顾今日穿的是最容易沾上污渍的银纹白衣,连忙趴在地上,一只耳朵侧着,细细倾听。

有马蹄声也有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踩地的力度适中,训练有素,是来自北望城的队伍!

秦白瑞这一行为自是吸引了守城门的卫兵的注意,他知这人是骠骑将军秦义中的独子,见他起身后满脸欣喜,便知镇北王的队伍回来了。

于是一卫兵赶紧回去报信,而秦白瑞则是激动的走了几步上前,又紧张地退了回来,原地走了几圈,又似突然注意到身上沾的泥泞,忙伸出双手使劲得往身上拍,试图将这些东西给拍掉。

就这么一折腾,马蹄声便由远而近了。

秦白瑞向城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骑在黑马上,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子,面容熟悉又陌生,与记忆中有些许不同,但那一脸不服输的倔强,还是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慢慢重合。

是她了。

秦白瑞认出了领队的钟撰玉,便急急得朝后看去,待钟撰玉进了城,才看见被好几人抬着的两具棺椁。

棺体通黑,花纹相似,看不出哪一具才是自己爹爹的。

“钟撰玉!”

秦白瑞上前叫住了她,钟撰玉也如他所想得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看向他,神色平静,似在问他有什么事。

秦白瑞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要说什么,只直直地指了后面的两具棺椁问道:“哪个是我爹爹?”

钟撰玉听了这话,眼中才起了波澜,细细得看了秦白瑞的样子:身材颀长,剑眉薄唇,寒光凛然,但他又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满目温柔,生生压下了他的冷气。此时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就仿若一把未出鞘的利刃。

“你是秦叔的儿子?”

“是啊!”秦白瑞一点头,见钟撰玉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才回过味来,心中失落:“小撰玉你不记得我了?”

啥玩意儿?自己以前有见过他吗?

钟撰玉赶紧转移话题,指了右边那具棺椁道:“这是秦叔。”

秦白瑞朝她感谢得一点头,就直吼吼地趴到了右边的棺椁上,才一碰到棺椁,眼睛跟鼻子就红了。

“秦公子你别趴上去。”钟撰玉见他行事如此不羁,急忙阻止:“棺椁与棺材中间放了保持尸体不腐的东西,你可别弄坏了。”

秦白瑞一听,抽着鼻子就便利落得起了身,担心自己压坏了棺椁,又伸出手掌,在棺椁上面轻轻拍了拍,动作轻柔,满脸郑重。

“小撰玉你怎么喊我秦公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你以前都喊我瑞哥哥的!”秦白瑞做完一套动作,就转过头满脸幽怨地看着钟撰玉。

钟撰玉对于什么瑞哥哥毫无印象,再次怀疑起这个人的来历,于是隐晦地看向雪泥:这货真的是秦叔的儿子?

雪泥肯定地点头:是的。

“你们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以为我是瞎子吗?”秦白瑞一脸控诉:“小撰玉你怎么都不理我!”

“咳。”钟撰玉清了清嗓子,再次转移话题:“既然如此,那我便把伯母交给你了。”

说着,就从脖子上拿出一个小瓷瓶,翻身下马,亲手交到了秦白瑞的手上。

秦白瑞马上收起了夸张的表情,双手接过小瓷瓶,沉甸甸的,彷佛上面还有他母亲的体温。

钟撰玉心中本是难过的,可或许是因他跟自己处境相似,两家又是世交,心中莫名亲切,又或许是看他的表情如此收放自如,翻脸翻得如此之快,心中的难过竟就渐渐淡了。

倒是个奇人。

秦白瑞收了小瓷瓶便也贴身妥善保管,见钟撰玉要再次启程,便乖觉地跟在队伍里,好在今日穿的是素衣,并不觉得突兀。

队伍进了城,很快便到了临安的镇北王府,齐伯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钟撰玉,连忙忍着眼泪,给钟撰玉端了一杯酒。

“郡主归家,快喝下这祝捷酒吧。”

钟撰玉在齐伯慈爱的眼神中将祝捷酒一饮而尽,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看着老了许多的齐伯,喉间却又哽咽起来:“是酒王爷家的酒。”

齐伯转身抹了一把眼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将钟撰玉迎进去:“郡主舌头可真灵,这酒啊,是出征前酒王爷送过来的,他说他得最早给您庆功。”

“酒王爷有心了。”

钟撰玉话音刚落,就见齐伯后面排着的乐伶敲锣打鼓起来,镇北王府内也开始洒白色的纸钱。

齐伯站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下,操着浑厚又沙哑的声音喊道:“恭迎王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