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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他幽幽地开口。“我们来洗个澡吧!”

他也很想洗澡,天知道他可是一个有洁癖的男人,能容忍这样的生活环境,只是因为她的存在,若没有她,这个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待。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孔蓦地红了。

老天,天知道她有多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可是她不敢。

因为不方便。

若这里只有她一个,她完全可以自己烧水,自己洗澡,可是多了他,天知道这里除了一扇大门,其牠的房间都没有门的。

若他在她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哦——还是叫她死了吧。

但他却不等她的拒绝,径自便做了决定:“我去烧水,我们可以先洗头,洗完头以后,把头发烘干,再洗澡。”

“可是……”她仍有些犹豫。

他却已经站起身,行动力十分惊人地拿起大氅穿上身,他去外边收雪,收了雪,将木桶放到壁炉旁边。

没一会儿,白色的雪花便都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水。

他用灶上的大锅烧了一锅开水,从储藏室里拖出澡桶。

说是澡桶,其实是一棵树干,这种山谷里,曲陌怎么能有法子带进来那么大体积的澡桶?所以她自己砍了一棵年代久远的大树,刨去树皮,然后在树干上挖了一个大洞,用来充当澡桶。

从她救了他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没有再用这澡桶了,澡桶上积了些灰尘,他把澡桶清洗干净,拖到卧房里,放到壁炉旁边,做好凖备。

又拿起几块粗大的木柴丢进壁炉,木柴噼啪地爆开,绽出几点火星。

他将大锅里的开水舀到木桶里,拎进卧房。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一番折腾:“你……你不会真的打算洗澡吧?”

“反正咱们两个都闲着没事做,不是吗?”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拔下她束发的白玉发簪。

如云的发丝垂落,如瀑。

他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来到桌子旁边,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铜盆,铜盆里有些凉水,他拎起木桶,倒了些热水进去,试了试水温,抬眸望着她。

“来吧!我帮你洗头。”

她怔怔地望着他,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帮她洗头……还有洗澡。

心里在剧烈地挣扎着。

洗,还是不洗?

她在担心很多问题,可是……她却真的很想洗个澡。

天知道这段时间没有洗澡,她的头皮已经在发痒,身上也在发痒。

终于,她把心一横,走过去,弯下身,捋起发丝,放进水盆里。

他帮她洗头发,还帮她按摩头皮。

他甚至知晓用她最喜欢用的香露帮她洗头。

他一遍遍地帮她换水,拿着木勺子将木桶里的温水浇在她的头发上。

他去梳妆台那边拿她的发梳,却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东西,那是一个异常精致的珐琅盒子,这个珐琅盒子一直都放在梳妆台上,他却一直都没有注意过牠的存在。

今天,他终于留意到牠,于是伸手拿起牠,掀开盖子,里边是洁白的膏体,散着好闻的香气,他轻轻嗅了嗅这香气,眉头忽然微微地皱起。

几乎是出于一种直觉,他盖上盖子,然后将珐琅盒子翻转过去,仿佛毫不意外地在盒子的底部看到三个烧制上的红字——内务府!

“你在看什么?”曲陌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坐在桌子旁边,发现他站在梳妆台前发呆,不觉好奇地问。

“这个……”他举着那珐琅盒子,满脸疑惑神情地看向她。“你是怎么得来的?”

“喔,这是师姊从京城给我带来的,说是名叫雪肌膏,用来擦脸的。”她乖乖地说着,然后同样流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这雪肌膏有什么问题吗?”

秋宛尘想了想,本来不想说,但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只是态度有些诡异:“这是京城艳芳斋专门用来进贡的雪肌膏,是宫里的嫔妃们专用的贡品,外边买不到的,你师姊是从哪里得来的?”

曲陌忽然就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师姊跟我说这是从京城买的,要十两银子一盒。”

“这雪肌膏的确是十两银子一盒,不过你师姊不可能买得到,这盒子底部烙着‘内务府’三个字,就连艳芳斋的老板都没有资格把带着这三个字的雪肌膏拿来送人,除非你师姊是从宫里得到的。”秋宛尘满心的疑惑,对于曲陌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姊充满了好奇。

曲陌忍不住眯起眼睛,用戒备的眼神瞪着他:“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没有,我只是奇怪。”秋宛尘见她有些生气,赶忙否认。

曲陌嘟着嘴巴道:“我师姊才不可能偷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

“好了,我又没有说什么。”秋宛尘忍下满心的疑惑,陪着笑脸拿了木梳帮她梳头。

他小心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她的身边便是壁炉,腾腾的烈焰燃烧着,快速地带走了她发丝上的水分。

“你以前经常这样帮雪衣做这些事吗?”她忽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熟练得就像每天都在做。

他的动作蓦地凝固,旋即,苦笑。

他怎么可能会帮雪衣做这样的事?前世,都是雪衣在帮他做这样的事。

面对他的沉默,她也沉默下来。

良久,她才开口:“雪衣是怎么死的?”

对于这个女子,她充满了好奇。

他的手微抖,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不说吗?”

“当然,我只是好奇,你没有必要一定告诉我。”

他颤抖着双手,抓起她一缕发丝,缠绕,然后将她的白玉簪子插进她的发间。

是她平时最喜欢挽的如意髻。

也是雪衣最喜欢挽的如意髻。

有多久,他没有为她挽发了?

久得他已经忘记了。

时间太久,他是真的记不清了。

数千年的无间地狱刑罚,他的脑海中除了“雪衣”这个名字,已经忘记了太多太多的事。

她的面前有铜镜,她看着他在她身后弯下身,轻轻地亲吻她头顶的发丝,那么的小心翼翼。

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我是不是很像雪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这绝对不是偶然。

他微微地怔住,看着铜镜里她的脸孔:“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她莞尔地勾起唇角,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娶自己:“我不知道,我只想听实话!”

“你长得不像她,一点也不像,但是,有很多东西却很相似。”他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她发丝上的香味。

“这香露的味道,手帕的花样,喜欢的发簪样式,还有神情,都很像。”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成了雪衣的替身。”她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一点,心中难免有些黯然。

幸好,幸好她没有那么蠢地真的以为他喜欢她。

幸好,幸好她没有答应嫁给他。

“不!”他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她的认为。

他轻轻地将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看着铜镜,在铜镜里同她的眼神交汇。“你不是替身,你就是你,你是曲陌,不是替身,我从未将你当成她的替身……”

因为你就是她!

你就是雪衣!

这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不敢说。

她怔怔地与他在铜镜里四目相接,仿佛在辨识他的话是真是假,良久,她忽而一笑。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反正她没打算嫁给他,她从没打算,去和一个死人,抢他心里的位置。

平溪镇地处金滦河畔,依山傍水,镇子里有一千多户人家,七八千号人。又正好是南北河运的交汇处,往来客商络绎不绝,是个十分繁华的大城镇。

傍晚时分,一匹骏马在平溪镇的城门外勒住了马缰,马上的骑士一身贵胄之气,面白如玉,五官俊美,身上穿着银白色的锦绣长袍,腰间系着正前方嵌着一块八角形碧玉的银丝腰带,外罩一件银狐皮的大氅。

他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匹跟在进城的人群后边进了城,守城的官兵只是用好奇的眼神多看了几眼,也许是觉得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度异于常人,所以也没有来刁难他。

他进了城,随便拽住个路人,十分客气地道:“大嫂,请问你知不知道柳惠娘住在哪里?”

被他拦住脚步的是一个身形十分圆润的妇人,年纪大约三十几岁,身上穿着深灰色的粗布棉裙,厚厚的老羊皮棉坎肩。长相十分普通,不过却挺着一颗圆鼓鼓的大肚子,很显然是有了身孕。

听他提及柳惠娘这个名字,妇人不禁笑起来:“你说的是柳神医吧?我正好要去柳神医家拿安胎药呢?来来来,我给你带路!”

男子笑道:“如此多谢了!”

妇人一只手撑在腰后扶着腰,骄傲地挺着大肚腩向前走去,忍不住用好奇的眼神瞥着男子道:“公子是从远道而来找柳神医求医的吗?”

“求医?”男子微微一怔,旋即失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是来求医的!”

“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你说啊!这柳家的姊妹二人一个比一个医术好,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全都是手到擒来。就拿我来说,嫁进夫家十几年,肚皮就是不争气,夫家的人一直都在嫌弃我。后来听说镇子上新搬来的姊妹俩医术十分高明,就想找她们帮忙医治一下,没想到才吃了三个月的药,就怀上了,听说还是对双胞胎呢。”

男子温和地笑道:“如此,恭喜大嫂了!”

“同喜同喜!”

男子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对妇人的回答有些好笑,脸上却没有露出来。

妇人说着,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位柳神医也真是奇怪,一大把年纪了,却硬是不肯嫁人,只是守着个得了怪病的老娘。镇子上的刘媒婆不知道跟她提了多少人,她就是不肯嫁。”

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看到街上有卖糖葫芦的,他从钱袋里拿出两个铜板,买了两支糖葫芦拿在手中。

“就连我们平溪镇县太爷家的大少爷,都看上了柳神医,这位大少爷在我们平溪镇可是一等一的大才子,人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又比柳神医小了七、八岁。偏偏镇子里的姑娘一个都看不上,就看上柳神医了,都找刘媒婆来说了好几次了,可是柳神医也不知道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就是不肯答应。”

听了妇人讲的这些八卦,男子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妇人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子,然后停在一扇大门外:“到了,就是这里。”

说着,她也不敲门,推门就进:“柳神医在家了吗?”

“是吴大嫂呀,我师父不在,您是来拿安胎……呃……”一个年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着跟在妇人身后进来的英俊男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好英俊的男子哦!

小丫头的脑袋里闪过这么一条信息后,脸突然就红了。

“对对对,我就是来拿安胎药的。”妇人高声说道。“你师父不在家也没事,把安胎药给我就好。”

男子不紧不慢地将马匹牵了进来,牵进马厩后,也没有将马匹栓起来,手上举着糖葫芦,走到正在发呆的小丫头面前,弯下腰,伸出手指在小丫头挺翘的小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让我猜猜,你一定叫楚楚对不对?”

“呀——”小丫头更加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那两支糖葫芦递到她眼前:“喏,这是给你和雪饶的。”

小丫头惊讶得不得了,唇红齿白的一张小脸蛋上满是诧异的神情:“你连雪饶姊姊的名字都知道?”

男子将糖葫芦塞进她白嫩的小手中,然后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自在地问:“你师父的房间在哪里?”

小丫头傻呆呆地伸手指着后院:“东边第二间厢房。”

“我累了,帮我把行李搬进去,打些热水给我盥洗一下,再给我沏壶茶喝。你师父这里应该还有雪山玉龙吧?就给我沏这个就行!”男子说着,径自走去后院。

妇人很八卦地问:“楚楚,这个男人是什么来路?好像跟柳神医挺熟的,他是不是柳神医的情人呀?”

小丫头也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不晓得!”

“一定是!”妇人自动地将二人凑成了对,然后一脸艳羡地说。“难怪柳神医连县太爷家的大少爷都看不上,原来还偷藏了这么一个大帅哥,不行,我得赶紧去跟刘媒婆说一声,不能让她老是傻乎乎地来给柳神医提亲了。楚楚啊!快点把我的安胎药给我拿来!”

小丫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八卦的大肚婆,但她还是走进药房拿了一串捆好的药包出来。

把妇人打发走后,她很愉快地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山楂进嘴里,然后大呼小叫地喊道:“雪饶,雪饶,快出来……”

后院的正房中,跑出来一个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女孩,不过这个女孩的身材却比楚楚圆润多了,一张圆溜溜的脸孔,就像红苹果一般:“干嘛啦?大呼小叫的,咦?你哪里来的糖葫芦?”

她看到楚楚手中的糖葫芦,眼前顿时一亮。

“不认得的人给买的。”楚楚乖乖地回答。

“要死了你,不认得的人买的东西你也敢吃,快吐出来,你不怕有毒呀?”

“我才不要!很好吃呢?你要是不想吃,我就自己全都把牠吃掉,反正有师父在,什么样子的毒解不了?”

雪饶想了想:“也对,有师父在,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怕东西有毒。”

说着,她从楚楚手中拿过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果子,然后很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楚楚说:“那个人在师父的房间里,我去帮他拿行李,你去帮他拿些热水,他说他要盥洗和喝茶。”

“好吧。”雪饶答应了一声,走进厨房去烧水。

楚楚将男子马上的行李搬了下来,其实男子也没带什么行李,只有一个用来放干粮和杂物的褡裢而已。

她把褡裢抱进师父的房间,一脸的好奇表情。虽然她挺讨厌那个八卦的妇人讨论自家的师父,但是其实她也很八卦。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男子脱掉了身上的大氅,此时正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布置得很简陋的房间,墙边摆着一个梳妆台,上边放着一面铜镜,铜镜旁边是一个雕刻得很精美的珠宝匣子,匣子是桃木的,只上了透明的明漆,还是天然的木纹颜色。

黄杨木梳的旁边是几个精致的珐琅盒子,空气中有淡淡的幽香。

听到小丫头的问题,他不禁笑了笑:“我姓傲,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师公!”

小丫头的嘴巴瞬间张大,然后久久都合不上。

师公?她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师公?为什么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