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各种各样各样来来往往的人,无来路,不定归途。
我自幼住在一座寺庙,寺庙位于芜英山顶,常年冰雪覆盖,人迹罕至。山中有一温泉,方圆四百里,水清无鱼,名曰因果泉,据说是几百年前的一位升仙而去的方丈所建。
泉中取水,定用金桶,否则会坏了因果。我是不信的,因曾在极寒之时入泉沐浴,并未见到泉水有何异样,此后便时常偷跑过来,或是洗脚,或是将全身浸入,很是舒爽。
这日,我正在泉中养神,突然一声怒斥在头顶炸裂:“猢狲!竟污我泉水,找死!”
我忍着惊恐偷瞄了这人,大惊,此人竟与寺中供奉的那尊金身容貌一般无二,正是创建此泉之人!我道今日运背,忙一个猛扎进了湖底,打算以此躲过那凶厉的和尚。
正道是;运背之时,万物皆嫌。谁说湖中无鱼?现在追着我的丈长大鱼是怎么回事?我悲,想来在山中过了十六个春秋,也算是逍遥自在,如今杀身之祸尚未躲过却先要葬身鱼腹。
我被一支纯金禅杖拎了起来,劈头盖脸受了一顿耳光,又被按在地上受了一百七十二下杖刑,奄奄一息之际被扔在了寺门之外。
“你闯了大祸!”方丈跳脚道。
“如今因果湖已浑,万事皆乱,既是你闯的祸,那丢失的万人因果就由你去寻!”
伤愈之后,方丈给了我一百七十二颗无根草下山寻因果,百件因果生一根。三千日内,手中一百七十二颗草生根,我方得归,否则心神俱灭,不入轮回。
我心怀敬畏,走了很远的路,翻过很多座山,才见人烟。路石上写这里叫百忧村,村子不大,却户户门窗紧闭。
一寡妇收留了我,她面有郁结之色,看上去双十年华,体态婀娜,。
“我不该在这儿”她语速很慢:“我生下来,就有道士就算过,这一生富贵荣华。却阴错阳差被人换了身份,落到这般田地,你可知晓这其中缘由?”
“此为因果”我说。
她大笑:“因果?恶人突然家财万贯,善人日日食不果腹,万般轮回都没有这样的因果!”
“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的是一排排的黑色牌位。寡妇说,这些都是她的亲人,这百忧村原叫忘忧村。和乐太平,家家夜不闭户。但三年前的一场暴雨改变了所有人的命格。
突然暴富的恶人,突然一贫如洗的农户,突然丢失的孩子,甚至突然一道圣旨改了忘忧村的名字……
任何奇异的事在百忧村皆可能发生,宫里的人听说了,以沾染妖气为由勒令村中的人一概不准迁徙。临近的村子里的人一个个搬走,逐渐地,这里也就成了诡异所在,就连远行的商队都会绕道而行。
“这皆是因果”我面不改色,即使心中已有巨浪。
寡妇摇头痛哭:“这是何种因果?!去你的因果!”她手里的碗向我砸来,我没有躲,任汤汁泼洒在黑色外衫上,这是我该受的。她抬头看我,眼睛晶亮,道:“你是几年来第一个从村外来的人,我以为你会带给我希望,我太天真了。”
最终,寡妇自刎而亡,我看着她的血溅上我的黑色外衫,与那汤汁和在一起,辨不出是血是汤。
百件因果,百人性命,我走之时百忧村已空无一人。一颗无根草落下生根,竟长成了许多许多颗参天大树。
两年已过,我手中的无根草却还有一百七十一颗。我来到最繁华的凤阳城,城里有座恢宏的宫,这是帝王所居。我站在红漆宫门前,身着黑袍,将披风的帽子戴上,拉低。
将手中的皇榜交出,我笑得自信,帝王的头疾只有我能医治。而这帝王亦是那乱了的因果。
我历经重重关卡见到了当今的帝王,那位百姓口中大逆不道的妇人,她风华绝代,眼神冰冷而坚定。
我突然后悔来找她,这样的女人,我无法说服她将旁人因果还回去。
“这是我的天下,旁人休想染指。”她道。
我从未说话,她却已知我的来意。
我看向她,眼前仿佛出现了百忧村上百口人,在丢失性命的最后关头发出的嘶吼。我头痛欲裂,直直盯着她。
她在一旁冷笑:“你我皆为凡人,对他们来说就是牺牲品,以尔之性命,全他们的因果。你如此心心念念寻找因果,伤了百余人。这百余人的性命是你的因,入地狱不得轮回,便是你的果,你如何能受得?!”
我痛晕过去,虽然最后的结果早已料定,我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
我被软禁了,至高无上的帝王想要软禁一个人会有很多种理由。譬如--她的男宠。
自此往后世人皆知,有男芜尧,邪魅异常,绝世无双,可惜是个男宠,以色侍人,必有色衰爱驰的一日。我不在乎这些,如今我在宫里最受宠。一句话便可定一人生死,一句话便可定万人生死,何惧之有?
我在宫里种了许多花,从一种到百种,花开之时香味飘散各宫,香得不似人间。这便是那一百七十颗无根草幻化而成,承载了数万人的性命。还有一颗未成,便是她。
回归寺庙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惶恐。万人因果皆寻回,万人重入轮回,只余她一人。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很想伴着她去街口再吃一块普通的烧饼;再同她去一趟千帆城,感受海边的风;再为她养一盆花,花名是芜尧……一瞬间,下山之前不贪恋的人世间,竟如此美好。
一日,她遣人将一身绣龙纹的墨色衣裳送来,听说是她亲手所制。我倍感震惊。一国帝王,怎能捏起绣花针?何况是龙纹锦袍!自古只有帝王能穿的袍子,她送与我是想如何?
我如是问她,她将锦袍穿在我身上,轻轻抚平褶皱,她语速很慢,说:“帝王之因果不易得,一朝为帝,心系百姓,可助你度那生死劫。”
我仿佛见到了百忧村的那个寡妇,她语速很慢,她即将身死……
鲜红的血从她口中喷薄而出,洒满了龙纹锦袍,辨不出颜色的血顺着龙纹流下,淌在地上,很多很多。我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我惊恐、慌乱、心痛。
我抱着她,她却渐渐冰冷。
最后一颗无根草,落地生根。化作一颗血红的因果树,果树上金色果实累累。
我登上了帝位,对修仙痴狂,我见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说,我名唤:无尧。
因果树傍泉而生,三百年结果,果青而涩。万人因果结金果,入口甘甜不知世间滋味。
【完】
再次谢谢阅读的宝宝们,+
新书元旦之后,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