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房间里,灯光很足。
布面的鞋底走在地板上,发出脚掌踩踏地面的咚咚的声音。
“哦莫,这个女人好可怜喏!”
“不知该说可怜还是幸福了,唉……”
“那个男的是弟弟吧,那么细微的照顾她。”
“怎么可能啊?怎么会是弟弟。”
“但是怎么没有见过她的家人呢。”
“家人都不管了吧。一般这样躺在病床上的人,跟死了没有分别,已经没有家人了。”
我有的!心底的声音在呐喊。我有父母,有小姨,有家人的。
可是并没有人听见心底的声音。
他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看她。
每次他来的时候,她在心底就能推演出一个周期。
每次来的固定步骤,用温水擦脸,用漱口软管冲刷口腔,帮助护士翻身,检查皮肤表面。
有好几次她都故意失去了意识,那种感觉是非常丧失尊严的。全身一动不能动,连抽搐都不能,被人翻来覆去,不着一缕,最后铺上满满当当的爽身粉避免肌肤之间的摩擦。
期间他总是一言不发。但是所有的人走离开后,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的时候,他会缓缓的开口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都说无关紧要的话,大部分的语气里充满的不满和揶揄,对整个世界的失望。
可是逐渐的,因为得不到回应,他或许以为她根本听不见了,所以开始袒露出心底。那是最卑微的,最柔软的,最不堪的一面。
他痛恨这个世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世界很残酷,每次把他打到尘埃里,再给他一点点的甜美的好处。
于是他认清楚的一件事情,想要不被伤害就要抛弃所有的善良。他一直嫉妒着身边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
看着她就觉得世界会美好。然而一回头就是体无完肤。
因为没有办法消灭世界上所有的恶,但是却可以磨灭所有的善。
他将自己剖的很深,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无辜,因为幸存于世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对她说,“原本你不是无辜的,但是现在的你逐渐的接近了无辜。就像小媛那样。现在的她是最最无辜的人了。”
她可以看见他心底里的痛苦,看的比以往更清楚。
他会温柔的捋她的头发,因为她是一尊不会动弹的活体娃娃。
他要求护士把她打扮的很好看,虽然身体日趋的憔悴,那是由于脏器逐渐的迟缓。
她感觉到,自己与他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的临界点。
她不得不信任他,否则每时每刻都会把自己活活的折磨死。
他也开始信任她,因为她的每一口呼吸都仰赖于他,他可以自由的摆布她。
她甚至逐步的抛弃掉家人,只要心中存在于一丝的希望,痛苦就会翻江倒海而来,折磨的她日夜不能平静,头痛欲裂,神思恍惚。
但是只要平静下来,时间过的就不会那样的缓慢。
有一天他一进门声音就很雀跃,“知道么,终于打败了他!只要心存善念的人,就一定会有软肋,就一定会被打败。”
说完了以后欢快的呼着口哨,打水为她洗脸,手指在她身上跳舞,慢慢请问她的额头,鼻尖,耳垂,嘴唇……
然后拔掉了辅助氧气管,拔掉了心电测量仪。
他将她托了起来,让她在他的身上好坐直身体,托着她的手指指向远方。
“能听到我的声音么?一定很痛苦吧。肯定会痛苦,有意识的话会痛苦,没有意识的话看着你的人会更痛苦。所以,我才赢了。我彻底打败了那个邪恶的医生。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操控我。连我老妈也不能。”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往下坠去,可其实没有不过是头晕目眩而已。她想把自己的意识抽走,可是又不放心。
接着她听到他说,“我会告诉护士停掉所有的进食。但是会保持你的身体干净。能够活多久,就看你自己坚持下去。”
没有了人工进食,她活不了几天,会一点点的虚脱,然而躯体本能连抽搐的力量也丧失。这在人道上是谋杀,但在医学上却是资源合理化。
她逐渐的清醒,他是在利用她打败他身体里的人格,不断的折磨着依然良知未泯的人格,彻底的回归本体。
所以他对她说过的话,无论是真的,还是违心的,其实没有丝毫的意义。
就像他在写日记,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它,有没有人理解它。
她突然觉得好笑起来,简直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可是根本笑出来,肌肉没有办法动,声带没有办法出声。
“你在……笑?”他的声音在颤抖。
她惊讶了。自己在笑?她只是想笑而已啊。
然后一滴泪水,真的只有一滴泪水顺着她微闭的眼角逐步的流淌,枯竭在枕套上。
嘴角的弧度却丝毫没有消失。
如果这个时候她能够发出声音,她的笑声一定是尖锐而粗哑的,就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手指强行拨开了她的眼皮,瞪着她毫无光泽的眼球。
用手机的光照射着她,等待着因为光线的刺激而产生的变化。
可是她的眼球毫无光泽。
只有她嘴角的弧度依然在,脸颊上泪痕的湿度依然在。
他摇了摇头,惊恐的后退了几步。
“不可能的!你应该脑死亡了……不要告诉我,你还在?”
毫无反应。
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他又走近她,威胁的低语着,“我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让你自然都不可能。”
弧度又出现了!
“车林晚——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活着还是死了?好问题!
他将她的眼皮撑开,帖上玻璃胶,一直死死盯着她的眼球。
没有变化。
那么就用红外监控。动感红外下,她的身体纹丝不动。
用纤细的针头扎她,一颗颗的血珠蹦出来,侵蚀了身体下的床单,毫无变化。
脑外科专家会说可能是身体的本能反射,就像出汗。身体会流泪,可是嘴角的弧度却无法解释。
而且每次都是出现在他威胁她的时候?
仿佛感觉到自己被逼入了绝境。
此时在地球的另外一边,有三个人却难得的聚在了一起。
那就是车林晚的家人,真正的家人。
白晓菲、车行之和白晓慧。
白晓菲联系不上车林晚后不得已找到了黄仪德,黄仪德告诉了她车林晚参加学术研讨会的事,可那时所有参加研讨会的成员都已经回到了国内。
白晓菲只能再次赶来了车林晚所在的城市,所有的出入境记录上却都没有她离开的痕迹。
白晓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主动联系了已经断绝消息若干年的她的父母。
“如果你们连最后这个女儿也不在乎,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好在两个为人父母的人终于赶来了。
他们随着车林晚的痕迹一步步的移动着,找到了报社,找到了警局,找到了房东……可就是没有丝毫车林晚的消息。
白晓菲去监狱探访了潦倒不堪的哈维,哈维见到她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吃惊。他并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但是他提到了一个人,夏名至。
白晓菲瞬间想起了这个年轻人,车林晚正是因为遇见他才选择留在了本地。
可是夏名至这个人也仿佛人间消失了。
虽然想尽一切办法,但是无疑已经陷入了死局。
白晓菲凶狠的斥责自己的姐姐、姐夫,却已经于事无补。
白守道正是在看到了暗网上的寻人启事,悄悄联系了白晓菲。
“您好,白女士。我大概、可能、也许,能够帮忙找到车医生的下落,如果……她是与夏名至在一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