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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晨的莫家,却不是那么平静。

刚刚过了卯时,莫家众人已经相继从各自房间出来,来到偏厅的餐室,餐桌上已经被来来回回的下人摆满了菜肴。

蓝花的白瓷盘子,沿着长桌纵放了两排,荤素相配,十八道菜肴。还有一淡一咸两样米粥,摆放在长桌的两端。

从饮食来看,这个时候的莫家已是小有富贵了。

莫老婆子面对着餐室门口,坐在长桌的一端,其他人也都照着往日的顺序,一一坐下。独有一个温温吞吞的妇人,站在莫老婆子身侧后。这是莫家的大儿媳妇,最不会说话的一个。伺候婆婆饮食的活儿,基本上都是她来的。

莫老婆子欣慰地看了看餐桌两旁的莫家子孙,待眼光放到还在打哈欠的北策身上时,眼色一瞬间变幻起来,很铁不成钢地喝问:“策儿,昨天晚上哪里去了?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大清早就哈欠连天?学业也不说用心,你几个哥哥在外面打拼,给你拿束脩费,你就一点都不珍惜?”

又恨恨地不甘愿地将声音放轻:“就为那么个女人,说出来你也不嫌丢人?”

她总算还记着,餐桌上还有三个才刚懂事的孙子。

不过一脸模糊的北策还是听见了,无所谓地道:“再丢人,也不如娘的打算丢人。嫌我浪费束脩,干脆就别缴了。”

莫老婆子气得差点掀了桌子,将餐室的众人看了一圈,哽咽气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送你读书这么多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脸上还是朦胧不清的神色,眼底却涌动起无奈的痛色。突然想起她的话,北上求学?

他看了眼主座上的母亲。

这样的消极反抗,能有什么作用?难道真要这样一天挨一天,真挨到自己成了个废物那一天吗?

即使这样想,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认同道:“娘说的对,儿子也觉得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莫老婆子气得一哽,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这个小儿子,竟然敢这样地与她说话。

疼他这么多年,都是白瞎了!

莫灵儿忙开口圆场道:“娘,策儿还小呢。再说了一大清早,说那些不开心的做什么呢?”又看向北策,训斥道:“还不快跟娘道歉。”

因为一个早就被赶出家门的女人,把家中搅得乌烟瘴气,她这个弟弟,还真是本事!

北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头身旁的仆人道:“给我盛碗粥。”

莫老婆子见此更气,但一腔气怒却又不知从何发散,只得将身旁的大儿媳训了一通:“你是木头人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盛粥啊,吃饭!”

大儿子淡淡皱了皱眉,另外两个儿子面无表情。

两个儿媳妇撇了撇嘴,拿起筷子照顾着身边的儿女吃饭。

从一开始,齐若兰就没插半句话。眼底却有着不耐烦。这时也只是随着众人拿起筷子,吃饭的样子倒有些神色不属。

莫老婆子喝了一口粥,才发现餐桌上少了一个人。好像这两天了,都没看见四儿。“四儿怎么没来吃饭?是累着了,还在睡?”她问道。

齐若兰放下了筷子,半低着头回道:“轩如今降成了营令,这两天都是寅正就去军营了。”

脸上冷冷一笑,终于注意到了,可都三四天了呢!轩还让她瞒着他娘,说什么怕她担心。可是结果呢,他娘却是这么些天了,才发现不对劲来。

她又为什么要瞒着呢,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因为这件事不好受。

不好受,大家一起不好受!

果然她话音才落,餐室内就炸开了锅。

莫老婆子怔着说不出话来。事不关己的三个嫂子也都关切地询问,“兰娘,怎么回事?因为什么啊?啥时候的事?那陆将军不还是咱家的远房亲戚?”

是啊!莫老婆子也急切地看向齐若兰。

见这番景象,齐若兰心中好受许多,看向婆婆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轩哥也没说清楚。只说是军营里起了内乱,就被降罪了。”

“可是起内乱,与四哥有什么干系?”莫灵儿大声问道。

众人也都这么想,起内乱,该负责的是所有的将官,难道所有的将官都被将罪了吗?不是法不责众吗?

餐室内却突兀地响起一阵大笑,畅快的,爽朗的。

莫家人都怒视发笑的人,见是北策,莫家的四个儿媳并不敢说什么,尽是不满地转了目光。

莫老婆子看见小儿子笑得抱着肚子,笑得抬手擦了擦眼角。怒气还未升起,已经是脸色煞白。

都是因为那个骚货!

她一下子咬紧了牙齿,脸色狰狞。吓哭了齐若兰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孩童清凉的哭声一下子充斥在餐室内。

齐若兰连忙转身去哄,女孩儿身后的一个妇人却朝她使了个眼色。看见脸色狰狞的婆婆,再有策儿突然的大笑,让她觉得夫君被降职或许别有内情,于是目视奶妈,让她带了小女孩儿出去。

小女儿被抱了出去,旁边一个五岁大小的男孩子也溜下凳子,喊着妹妹出去了。

但是女孩儿响亮的哭声,并没有影响到心情低劣的众人。莫家人都清楚,他们能在金川立足,依靠的就是跟着陆鸿又有军功的莫北轩。

前段时间他们甚至还想过,于陆鸿那里打点一下,让莫北轩再升一级……

莫灵儿随即怒瞪大笑的北策,吼道:“别笑了!四哥被降职,你就这么高兴?”

北策真的不笑了,却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唯一的姐姐道:“我不高兴,只是在笑你们活该。还想欺负筝姐姐,也不看看,现在与五年前一样吗?陆鸿说筝姐姐是他罩着的女人,再做什么之前,还是掂量掂量吧。”

他说完了,又笑出声来,笑着走出了餐室。

掂量掂量?!

莫老婆子气呼呼地喘着气。

他直呼陆鸿!

除了莫老婆子,所有人都这么想。

莫灵儿快步上前,拉住要出去的北策,急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说清楚。”

北策停下了脚步,看着莫灵儿,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就是陆鸿喜爱筝姐姐,又撞见娘欺负她,所以四哥就倒霉了。”

莫灵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北策,你熬夜熬糊涂了吧。

他又说道:“姐,把心放平一点吧,陆鸿能看上你?”

“你给我住口”,莫灵儿气得大喝。

北策挥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莫灵儿怔怔地站着,陆鸿为什么不能看上她?

当初来金川,她就相中了这个男人。只是因为那次四哥请了他与军营里的同僚过家里来做客,鲁敬是与他一同来的,而那鲁敬又恰巧赞了她一句。

他就玩笑道:“莫小姐还待字闺中呢,尚同兄既然喜欢,何不求娶?”

她喜欢上了他,而他却给别的男人牵线。就是玩笑,也不可以。可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又怎能主动去说?

谁知两个月后,玩笑竟成了真话。鲁家竟然上门来求亲了?

鲁家是金川巨富,莫家人只有欣喜同意的。

谁知道鲁家竟然还有一个看不上她的姐姐!

而现在呢,北策竟然说,陆鸿他喜爱那个女人。

那个看她的脸色过了四年,被她四哥休弃的女人。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室内的一片超乱,打断了她忿忿的思索。

三个儿媳妇挡在莫老婆子前面,苦苦劝说:“娘,你现在可不能去找她算账。再被陆将军知道了,只怕四弟的营令都做不成了。”

也欲上前拦着的齐若兰听此愣住,难道为了夫君的前程,他们就得在那个女人面前低声下气吗?

在一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底的女人面前低声下去,真不甘心!

可是难道就这样任由婆婆去闹,然后让夫君被赶出军营吗?

齐若兰一时左右摇摆,不知该不该上前劝阻。

莫老婆子喊道:“就让我们咽下这口窝囊气吗?是那个骚蹄子不老实,先勾引我家策儿。不仅要去找那骚蹄子,我还要找到陆家问个缘由去!”

“娘,你可算了吧。”老二忙上前拉住,说道:“真惹恼了陆将军,有咱们好受的。”

是拐弯的亲戚又能怎么样。

莫老婆子愤愤不平道:“不行,我非得去把那个骚蹄子给教训一通去。有什么好受的,难道金川就没人能管住陆鸿了吗?”

当然有,金川王!

莫家人都对看一眼,莫老婆子瞬间有了底气,也不管能管住陆鸿的人与她有几分关系,硬气道:“咱们又不输理,就是把那骚蹄子打一顿,谁又能说个不字?”

齐若兰心中也是气不过,现在又明了夫君被降了职虽然原因在那个女人,更多是被婆婆搞出来的。所以她要去闹就去吧,夫君现在不过是个营令,与不待在军营有什么差别吗?

最好婆婆能把那女人好揍一顿。这样的闷亏,她是一点都不想受。

这时,莫灵儿拨开莫老婆子前面的三个嫂子,说道:“娘,我陪你一起去。我就不信了,那女人还动不得了?”

“不过是咱家的一个弃妇,介之大哥那里我……们还要去质问呢。”她说着,挽住了莫老婆子,母女两个就昂首阔步地出了大门。

莫家三个媳妇都是面面相觑,然后看向齐若兰,迟疑道:“弟妹,这样妥当吗?”

齐若兰面无表情道:“一个校尉都被她们折腾没了,现如今不过是一个营令,有什么可心疼的。”

……

玉弯巷的院子里,却是静谧安好。

厨房里,岳筝把碗洗好,又用清水冲了一遍,拿干净抹布擦了,一一放好。

洗了手出来厨房门,却见本该带着儿子去上学的天明正在外面徘徊。

见她出来,天明几步走到跟前。

岳筝疑问道:“怎么今天还没走?书院里放假吗?”

天明却一下子跪了下来,粗噶的声音响起:“奶奶,都是我的错。”

岳筝猜想必是小曲儿在书院里与同学闹了不愉快,当下不喜不怒道:“起来好好说,怎么回事?”

天明听话地站起身。

岳筝一边走,一边又问:“曲儿在哪里呢?”

天明跟着,回道:“小少爷与公子去了后院的蚕房。”

还以为他回府诊脉去了,竟然带着小家伙一起去了后面。

天明继续道:“是昨天回府时,张府的玄少爷与小少爷吵闹了几句。小少爷没到府里,就对我说以后再也不坐张府的马车了。我也只当小少爷是一时气话,所以没有立即回禀奶奶。”

岳筝摇头而笑,这个小家伙。买来天明时,她就要置办了一辆马车来。只是再晴却再三说,让小曲儿与张玄作伴去书院还安全些。

而她也考虑着张府的马车后面,还带着两个护卫,路上确实不用担心小孩子的安全,所以也就没再提。

可她倒是忘了,小孩子待在一起久了,难免是会吵吵闹闹的。

天明犹豫了会儿,又说道:“其实这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又没有及时回禀,请奶奶罚我吧。”说着便又跪了下来。

岳筝没料到,听到膝盖碰着地面的声音,她都替他疼,忙停下脚步,回过头道:“快起来,这事不怪你。小孩子哪能没有吵吵闹闹的?走吧,我把曲儿叫出来,你带着他赶紧上学去。”

天明闷闷地应了一声,起身再次跟在岳筝身后。

她还没刚跨进蚕房,小家伙就兴奋地扑倒她身前,不停地说道:“娘亲,娘亲,蚕宝宝结茧了。”

岳筝听此也是一喜,看到那一个个下坠着的梭子般的茧包,不想只是一夜之间,竟结了这么大。喜虽喜,却没有忘了小家伙的事。

斯人独立的容成独,将难得的新奇目光从茧山上移开,轻拢眉峰,把小家伙从她的身前拉开。“什么话,好好说。”他说道,声音清清冷冷。

小曲儿巴巴的大眼睛看着娘亲。

岳筝看向容成独,他松开手,轻轻把小家伙的后颈拍了拍,继续看那些蚕茧。

她笑着上前,帮儿子整了整衣领,这才道:“别在这儿玩了,该去上学了,回来再看。今天不去上学,是和张玄哥哥吵架了?”

小曲儿却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才说道:“张玄那厮太不讲理了,总是说天明哥哥的坏话。昨天下学,他还不让天明哥哥坐车,让天明哥哥跑着回家。曲儿不想跟他玩!”

岳筝失笑,这孩子才多大点,还张玄那厮?

怪不得天明说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是不对,可是曲儿却不能跟他学呀。今天乖乖去上学,说不定张玄哥哥一直在等着你呢。等你下学来,娘亲就带着你与天明去车马市去,好不好?”

小曲儿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稚嫩的声音里全是不容置疑:“他说不让天明哥哥去,若是再见天明哥哥与我一起上学,就不与我一道走了,我也不想与他一道走。”

“那你的意思是,”岳筝严肃道:“今天不去上学了?”

天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少爷,我可以背着你去,咱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小曲儿沉默一阵,仰着小脑袋看着她道:“今天不要去。”

岳筝不知是怒是笑,这小家伙,别是上学没几天,厌了想逃学吧。这可不能惯着,“上学去。不然以后都不要去上了。”她拉起小家伙肉乎乎的小爪,严厉说道。

小曲儿不情愿地挣了挣,别着劲儿不出去。

容成独侧眸看了岳筝一眼,似笑非笑的。“不想去就别去了”,他用分明的玉指,捣了捣垂着的蚕茧,像个孩子一样,却还说着:“今儿带你去买个小马驹……”

他不喜这个孩子,也不讨厌。不过现在这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儿子,哪能由得别人欺负?

“你别添乱了好不好”,岳筝轻叫道。

容成独挑眉,收回手,抄袖独立,看着她清冷言道:“你让他天天按时上课,日后难免成为规矩下的人。”

换句话说,作为他的女人的儿子,那么规矩干什么?

岳筝被他气笑了,反问道:“照你说来,逃逃课倒是好的了?”

“不是逃课”,他认真地纠正她的话,然后喊天明进来:“……”岳筝这与其说是记性不好,不如说是不屑记的性子,在他无声时出声喊道:“天明”。

天明进来,容成独声音无波道:“去帮小……曲儿到书院里请一天的假。”

岳筝听了,撇嘴一笑,再看小家伙,也是欣喜地咧嘴而笑。

天明看向岳筝,岳筝只好点了点头。又对小家伙道:“日后可不准这么随意了。”

小曲儿笑眯眯地点了点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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