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苗卿又开始往旁边挪，君柏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能说刚刚怎么了吗？吓到我了。”
苗卿已经没有了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讲这个事。
组织好语言。
苗卿：“我爸，嗯……当过兵。我到了记事年龄的时候，他已经退伍了。”
军人退伍的时间主要就取决于职级，如果超过了一定时间还没有得到晋升，那就必须退役。
君柏没插话，安静地听她讲。
“我七岁的时候，我爸为救人丧了命。”
苗卿声音淡漠，没带什么感情。
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讲述这件事。原主的经历，她的经历。
“我们是骑车路过，我爸停车下车都很急，跳河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我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我爸在我最开始学游泳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要轻易下水救人，因为溺水的人很多时候抓住人就会抱紧，没有受过专业救人训练的游泳者很大可能会被缠住。”
“这话是我爸跟我说的，可是毫不犹豫就跳河救人的也是他。说是一回事，可是真的遇到事情他就控制不住。他总是这样。”
“那个人挣扎的很厉害，我看到他死死拽着我爸不松手，然后拖到水下。”
“我也是那时候才直观清楚地感受到，濒死的人求生有多大的力量。”
“他上来了，我爸耗尽体力，没上来。”
君柏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会想让自己的父亲当一个牺牲了的英雄。
而且这个事情，听起来，真的有微妙的熟悉。就像他第一次听到苗卿说自己的父亲是军人时一样的熟悉感。
他曾经，有在哪里看到过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爸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救人英雄？”
苗卿笑了下。
“我趴到河边试图找我爸，大声喊着想让之后才过来的那些人帮忙。然后听到那个被我爸救上来的青年指着我家的摩托车说是我爸把他撞下了河。”
苗卿记得太清楚了。
那个年轻人说的话，围观群众说的话，她都记的太清楚了。
她现在，一句一句，讲给君柏听。
……
苗卿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该哭的都哭过了，该发泄的也发泄过了。
很多年很多年了，她原来已经可以，平静地讲出这件事了啊。
“那之后，我意识到，英雄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些看似脆弱的百姓。他们自私自利、趋炎附势、没有辨别信息的能力，自我狂欢。愚蠢就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
君柏一怔，心脏的跳动突然急促起来。
他见到过这段话，曾经。
不是幻觉。
他真的见到过。
但是，是在哪里？
下午，长椅，丢失的日记本，表情淡漠的少女……杂乱的画面一下子涌上君柏的大脑，最后又像是被按了删除键一样全部消失。
君柏迷茫地握了握手指，刚刚的一切，是幻觉吗？
苗卿痛苦又绝望，但是不愿意去死，她知道别人都会怎么说她。伤口没有自愈，而是痛到失去知觉，就凑合着过到了现在。
她毫不惊讶自己会在君柏面前露出脆弱的脖颈，她谨慎又冷漠，可是君柏不一样。
君柏以为他们是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而已，但只有她知道，原主躲在角落里看了君柏五年，她在现实里念了君柏十年，这个少年早就成为她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了。更不用提在这几个虚拟世界里，她的执念和自以为浅薄的情感早已深厚得不可磨灭了。
是君柏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那样坦荡无私、如日月皎然的人。
世上不全是小人。
君柏是耀眼的太阳，也是温和的月亮。
面对来自太阳的关心，抱怨一下、软弱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君柏看着小姑娘简简单单几乎是不带感情地讲完这件事，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撕开污浊，艰难走出来，经历了很多恶意却仍留有最大的善心。
再想到她今天在教室里，说“军人为了国家和社会而忠诚奉献自己”，说“即使你骂了他，他也会冲上前救你。”
这不是没有重量的天真之言，而是经历苦痛后的赤诚之心。
倒是让他心疼又惭愧。
君柏忍不住想伸手拭去她眼角一点没擦掉的泪，但又怕唐突引起反感。
他不知道苗卿为什么愿意把这些事告诉他。
他太明白对一个人敞开心扉有多难，所以更加感到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信任。
他能做什么？
君柏帮苗卿把歪了的书包带子背好，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她。
把漫天星辰都揉碎在眼睛里。
他说：“以后我罩着你。”
你想做的事就做，想说的话就说，看不惯的人我帮你打，伤害你的声音我帮你挡。
君柏活的浑浑噩噩，此刻却突然清醒起来，试图为这个世界留一份光。
苗卿一愣。
“那你早上吃饭吗？”
君柏歪头，疑惑：？
苗卿：“就是早饭啊。”
君柏还没反应过来：？
苗卿：“这样吧，我早一点起然后买好饭在你家楼下边背单词边等你。”
君柏：？
怎么对早饭这个事儿有这么大的执念啊。
他哭笑不得，同时感叹她话题转换太快。
“我可以在你家楼下等你，然后一起去早餐店吃。”
苗卿悄悄皱眉。
不行，这样不够，她不想循序渐进，她想要一步登天。
联系君柏刚刚的态度，苗卿觉得，应该可以这样说：
“可是我想去你家送。”
【很多时候，打直球比乱七八糟的套路有用多了。适度作一作是可以刷好感的。
——苗·心机作精胆大不矜持·卿】
君柏是真的想问苗卿是不是喜欢他了。
但是逻辑上也确实说不过去。
大概是长期压抑，而他刚好比较随和友善（？），所以想拽住他当个朋友吧。
感觉这姑娘没什么安全感啊。
君柏在心底想，而且是他先说要罩着她的。
在亲戚家住可能本来就不太开心，或许是想早点出门呢。
于是报了具体的单元住址，也把房门密码告诉了苗卿。
“就当是你自己家，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他多迁就一点吧。
君柏怎么会知道自己从头到尾理解的都是错的。
思维方式不同，很难在同一层上。
更别说他现在只觉得心疼，懒得多想。
而苗卿：！！！
能正大光明进君柏家门，get！
已经把自己藏的最深的东西拿出来看了，那其他的就不值一提。
苗卿突然分享欲爆棚。
走在路上一直更新话题。
“我昨天晚上还做了个梦。”
“嗯？什么梦？”
君柏问道，苗卿尽兴说，他只管顺着意思听就行了。
“有点难讲，我半夜惊醒后就记了下来，我整理一下，明天加你QQ发给你。”
苗卿是挖坑好手。
每一句话都在试图偷偷拉近她和君柏的距离。
不管是故意在教室等他醒来然后一起吃午饭，还是借着他怜悯之时抓紧机会得寸进尺。
君柏之前评价的没错，苗卿是真的，非常会处理人际关系。
回到家后君柏就把自己扔到床上，闭眼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加了班群。
他进群的时候群里还乱糟糟的，
“欢迎新人！”
“这谁啊，开学都快两天了才进班群。”
“咱们班原来还有谁没进来吗？”
刷屏的突然停止，瞬间静悄悄，没人再发消息。
三班的同学们在宿舍、在家里、在烧烤摊上的全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手机电脑屏幕看。
赵彦大着胆子发了条：同学，改备注。
君柏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想找苗卿的账号，所以回忆了一下昨天晚自习苗卿写在黑板上的群号。他记性很好，当时觉得苗卿板书好看，所以多看了几眼，也就记住了。
他点开群成员，看到名字在第一个的群主苗卿，记下账号，然后就退了这个群。
“十六的小青春”群内一下子炸开了。
“卧槽，刚刚那是君大佬吧？”
“我觉得是！”
“大佬这进进出出的是干啥呢？”
“……”
“你这话，车都开我脸上了。”
“？？？什么意思。”
“你们这都说什么呢。啊，夸夸咱彦兄，有勇气。”
“赵彦你刚刚怎么想的，引起大佬注意？”
......
苗卿背完单词，拿出手机准备刷新闻，然后看到了提醒框里99+的班群消息。
刚点开QQ，还没感叹大家真能聊，就看见了新朋友提醒。
点开一看，月亮的头像，昵称是“白树”。
白树……
陆白树？
这个名字还真的是，贯穿每一个世界啊。
看到这个昵称，苗卿就知道他是君柏了。
同意了申请之后，那边就发了消息。
“君柏。”
苗卿捧着手机退几步倒在床上，君柏主动加她好友。
了解了刚刚班群的情况，苗卿哭笑不得。
【兔子】：还是加一下班群吧？有时候老师会让我发文件或者其他比较重要的信息。
【白树】：麻烦
苗卿无话可说，以后东西都要发两份了，不过这都是小事，她好开心！一时得意忘形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忘记回话了。
君柏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之后发现苗卿还没回复，皱眉一想，生气了？
【白树】：现在加
于是刚从大佬进群又退群的操作中清醒的十六班同学们又看到大佬进群了。
【苗卿】群昵称也要改一下。
然后三班全体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大佬的名字从“白树”变成了“君柏”。
【赵彦】：柏哥，你怎么突然加班群了
【君柏】：靠近集体
【XXX】：欢迎柏哥进群
【XX】：欢迎柏哥进群
【XXXX】：欢迎柏哥进群
大家纷纷开始刷屏。
君柏这边收到了几个好友申请。
都不认识。
没理会。
赵彦头铁，换了个验证消息。
【柏哥，我觉得班长今天中午在班里帅炸了！】
君柏一挑眉，同意了申请。
＊
【白树】给我个收款码，把早饭钱转给你。
【兔子】********
【白树】？
【白树】微信号？
【兔子】嗯，以后转账更方便一点。
苗卿收了红包，美滋滋。
加君柏微信，get.
【白树】做了什么梦？
【兔子】等我把文档发给你。不是特别完整，很短，当时太着急了，记的有些乱。
【白树】收到了，我睡觉前看，去学习吧。
【兔子】好。
君柏盯着手机发了下呆。
离谱，他为什么要关心市状元的学习？
把手机放下，君柏从桌上拿了套物理题，坐下，又抽了只笔，开始刷题。
他做题速度很快，演算纸上寥寥几笔就能得出答案，很快搞定了一张卷子，然后翻到答案部分把大题落的步骤给补上，最后才去看空下来的一道选择题。
比起刷题，君柏更看重订正的部分，尽力把一张卷子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又把中午没翻完的政治书给继续看了下去。
他之前只预习了数理化生地，政治和历史一直没来得及看，要赶紧补上。
谁也不会想到，大家口中的君大佬在放学后不是像正常校霸一样出去happy或者找人约架，而是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做题。
天才也是需要努力的。
虽然君柏已经是别人眼中的学渣了，不过他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沉迷学习没注意时间，感觉到饿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很彻底了，君柏懒得再吃饭，站起来收拾了桌子，去客厅找了个苹果啃。
洗漱完毕躺倒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了。
这时候才再次打开聊天窗口，把苗卿发的文件下载下来，然后打开看。
—
【一个梦】
2019年8月23日
04：35
你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
第一感觉是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很陌生的，和医院完全不同的味道，像是……化工厂。
你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很重，肿了。
被打的，你想。
浑身都疼，从脚趾疼到头发丝儿。你呻-吟出声，却被自己粗粝的声音给吓到，干渴的滋味拉扯着你的声带，很不好受。
脑后突然被抵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别他妈乱动。”身后有人说。
你一僵，绑架？怎么回事？
“高材生，醒了就得帮我们办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