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你这又要去哪儿?”
墨书觉得自己真实一个头两个大,她这刚从姻缘殿出来便一路往西,完全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怎么精神头这般好?
“当然是找人算账。”
红衣脚步不停,遥远地望去已经可以看见人间。
墨书终于赶上,拉住她翻飞的衣袖,生生将她逼停。
“你要找水哥?我上次看他那样子,好像就是个普通人呢?不如你等他…”
“等他死了?”
红衣戳了戳他的眉心,唇上带着笑:
“你水哥可是仙身下去的,死了还能完整回来?”
眼看着二人已经到了仙凡交界之处,仙界光芒万丈,而凡间此时漆黑一片,遥远地可以从云层的夹缝之间看到人间的泪光闪电,大雨滂沱。
“墨书,我如今已无碍,你不必跟着我,有这个功夫,不如担心担心当初让你相似至死的丫头,嗯?”
红衣调笑一声,纵身一跃,消失在雨帘之中。
墨书脚步停顿在那交界之处,红衣调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原本他必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可是红衣这一句话,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人就这样挖出来,明明白白地放在了他眼前。
他光彩熠熠的眼神有一瞬间黯淡。
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三十年一次的人生,他过了那么多次,只有那次,他恨自己死的那样早。
凡间。
红衣不知道自己在天上究竟呆了多久,回到人间的时候,光景会这般不同。
邟城被水淹了一半,在漆黑的雨帘中,静谧无比,没有什么人气。
城口还有冒雨往城外走的,撑着拐杖,在膝盖高的水里摸索着前行。
红衣一落地,便化作了一位小丫头的模样,水一下子便到了她的腿肚子,走路也变得艰难。
记忆中素瓷所居的小茅屋应该就在这附近,可周围连一个房子也无。
她环顾四周,拧着眉头往记忆中的方向走。
“丫头,这里马上就要被水淹没了,还往里走?”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拉住红衣单薄的衣袖,看到她这样单薄,脸上的表情寒了寒,哆嗦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罩在她身上。
“你家人呢?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红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细白的手指冻看上去冻得发青,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捏停了雨,不过她方才来人间的时候便已经淋了不少雨,此时看上去确实狼狈极了。
她哆嗦了一下,指着素瓷家的方向:“我家原本是在那边的…可现在…现在…”
她被雨淋湿的脸庞上带着泪意,看上去像是丢了家的小丫头一般,叫人跟着内心都揪了起来。
老者叹了口气,依旧拉着她的衣袖。
“丫头,那边几日前便被水冲垮了,别再往那里走了,跟老夫往外走!”
说着便扯着她往外走。
他看上去虽然十分苍老,可手上的劲儿却不小,红衣踉跄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
“您可知晓,那边的人都去哪儿了?”
见她顺从地跟在自己身后,老者放开一直紧抓着她的手,将手中的拐杖硬塞给他。
“城中之人大部分都搬到城西那山头上去了,喏,就是咱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哎,这雨一下就是三五个月,哪儿能遭得住?”
红衣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老者,顺便掸开了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水鬼。
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背后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
难怪雨神这般眷顾凡人,红衣心道。
“哎,定时因为上头那位造孽太多,才叫雨神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老者喃喃道,身子踉跄了一下,幸亏红衣紧紧抓住。
还真不是因为雨神…
因为老者身子弱,故二人走了许久才走到山脚下。
往上面望去,山腰上可以看到许多临时建起来的屋子。
但是人并不多。
老者转过头便瞧见红衣略显意外的神情,他声音苍老而无力:
“人都死了,自然是没几个人,你呢,你家里人…算了你以后就跟着老夫,老夫会照顾你。”
红衣点点头,扶着他在一旁的石头上靠下。
“歇会儿,等等上去找人家?”
“叫爷爷。”
“……”
红衣看着气鼓鼓的老者,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年纪,怎么好意思叫一个凡人爷爷。
“爷爷,我们上去找一户人家落脚吧?我等等想去上面找找家人。”
识时务如红衣,还是清脆地唤了一声,老者才露出了宽慰的微笑,摸了摸自己苍白的胡子微微点头。
老者背靠着大山,望向邟城方向。
骤雨初停,云层依旧漆黑地压在地面上,当初人人向往的邟城,如今只是一座破败的废城。
老者也许看不见,那废墟之下,挣扎着的万千亡灵。
她站在老者身后,细软的手指紧握,捏了个决,将邟城上沉沉地盖着的云层撕开了。
仙界的光辉才得以映照下来。
得到仙人荫蔽,亡灵得以超生,原本急急忙忙往邟城赶的鬼差刹住脚步,往天际看去,窃窃私语:“这又是哪路神仙?”
另一个推了推他“有人帮忙还不好?赶紧走,邺城还有好多亡魂要引。”
他们与红衣擦肩而过,其中一只鬼差走出去不远,忽然回过头来,有些古怪地看了红衣一眼。
“我说这女子怎么这么眼熟。”
“赶紧走,晚了阎君又要发飙,还嫌自己不够忙吗?”
红衣站得笔挺,双手搭在老者肩上,像是在踮起脚看邟城方向一般。
那鬼差才摇了摇头,跟上了另一位。
“走了。”
老者拍了拍她的小手,拉着她往山上走,转身的动作果断流畅,又带着一丝急切,像是担心身后有什么追赶,又像是担心自己忽然反悔会转头回去似的。
危难之际,才得以瞧见凡人真心。
红衣二人一老一小才走到山腰上,就将人情冷暖看了个遍,最后还是一位老妇人将他们领进了屋子。
泡了壶茶水给他们。
红衣捧着热茶,看了眼屋子,只是用简单的茅草搭起来的屋子,简陋但可以遮风挡雨。
门外种了些青菜,不过在雨水的浸泡下,恹恹的,快要死了。
红衣便顺手给救活了,嗯…似乎用力过猛,看上去比一般的还要大上不少。
她低头喝了一碗茶的功夫,老妇人便惊喜非常地从外面收了菜回来,一张衰老的脸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
“爷爷,我出去瞧瞧,你好生休息。”
“丫头,记得回来,爷爷等你吃饭。”
红衣走到门口的脚步微微一滞,应了一声。
她方才看过老者的过往,他的一个小孙女,在一个月前走失在邟城,大约也是她这个年纪。
回归本身之后,与众仙的联络也变得简单,尤其像她与墨书这般熟悉的,灵识可以互通。
她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便在灵识之中找到了墨书。
“墨书,替我找个人…”
“姑奶奶,凡间那么多人,找个人真不容易啊,你可别为难我了。”
“我回地府,帮你找到那丫头。”
……
“你要找的人什么样?”
啧。还说自己不惦记着当初那姑娘,红衣淡笑一声,将老者孙女的模样描述给墨书之后,便往山间走去。
她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找到,可事实上,她没走几步路就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神仙之间,也是有特别的共鸣存在,她当初做鬼的时候感受不到崔珏。
如今有了仙身,行事到方便许多。
顺着这股熟悉的气息,红衣脚步飞快,一路往上,在一片树林之后,见到了一个小屋,几乎与当时素瓷所住一模一样。
红衣甚至怀疑,素瓷是不是直接给搬过来了。
她隐匿了自己的气息,靠近了几步,屋中便有谈话声传来。
“说了不准动他,你到现在还想着取而代之?”
“我做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如今你吃我的,住我的,又使唤不动这身子,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随后屋中便是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恼羞成怒掀桌了。
原本紧闭的门忽然打开,忽然冲出来的人便这么直接到了红衣面前。
红衣虽然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但并不是隐身,于是便这么直直撞进了他眼睛里。
“好久不见?”
她开口。
“滚。”
“崔珏”怒斥一声,径直往她身后走去。
红衣摸了摸自己的脸,哦,她方才化形了,如今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可崔珏与自己相识那么多年,居然认不出自己,她心底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点失落之情。
“小霁!”
一个柔软的身子忽然扑进了她怀里,将红衣都撞推了两步。
红衣看着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只,心尖上也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有点想要偷小孩。
“小水?”
“我等了你三个月你才来,你骗我!”
他一双空茫的眼睛泪汪汪的,红衣连忙将他抱起来,偷偷看了眼屋子,并没有人追出来,鬼迷心窍一般地将小水抱着躲到了树林后。
“我之前有事啦,一有空马上就来了!我发誓!”
红衣捏了捏小水柔软的脸颊,忍不住用脸蹭了蹭。
“哼!”
小水哼了一声,双手环住了红衣的脖子,红衣拍了拍他的背。
他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
“我没事”
他细软的小手将红衣抱得更紧。
“他们欺负你?”
红衣动作轻柔地将他的小手扒开,将他放在跟前,一只手撩起了他单薄的衣服,里面便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仔细一瞧,他脖子上还有谁的手印,用力之深,大概是要掐死小水。
这屋子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力气。
再者,她方才还听见了那样的对话。
说了不准动他,你到现在还想着取而代之。
崔珏疯了?
红衣将小水拢入怀中,脸色冷如冰霜。
“以后跟着我,好吗?”
小水反手抱住她的腰,小脸在她怀里蹭了蹭。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