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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上这两天可是热闹,走到哪儿都听见有人在议论徐府的丑闻。徐清落走进了间茶楼,转头便听见旁人在闲言碎语的议论他们家的事——

“你可听说没有,徐府的大小姐跟山上的僧人私通,被人给逮住了。”

“哎呦,可真是造孽啊,听说那僧人还是元渡大师素来喜爱的弟子。”

“我们家有个亲戚是在徐府当差的,听说那夜是徐家老爷亲自带人去拿的,被发现时两人衣不蔽体,搂搂抱抱的……”

“可别说了,晦气晦气。”

徐清落身旁的嬷嬷听了直觉脸上挂不住,刚忍不住走过去想同那些人争论一番,便被徐清落拉了回来,疑惑道,“小姐?”

徐清落招手要了盘糕点,坐在隔壁桌津津有味儿地尝起来,她来这镇上不久,又是个受过正经教育的女儿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人只知道徐府从京都来了个二女儿,却未曾有人见过这个二小姐。身边的嬷嬷见她听得美滋滋,也就没再多嘴询问。

待到身边那桌的人吃完茶离开,徐清落才朝着小二要了间雅间坐下,笑着问,“嬷嬷,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待您自然是亲近些,有些话也只愿意同您讲。”

老嬷嬷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像是回忆起什么,徐清落眼里突然露出丝狠劲,冷着一张脸,开口道,“嬷嬷在府里有些年头了吧?”

“回小姐的话,打老爷封官起老奴便在府里伺候着了。”

“不知嬷嬷可否记得徐府的先夫人?”

老嬷嬷不知她的意思,老实的回答,“记得。先夫人红颜薄命,着实令人惋惜。”

“先夫人是缘何过世的呢?”

“这……不是身染重病过世的吗?”老嬷嬷瞧了她一眼,实在不明白这二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起多年前的事。

身染重病?

呵。

徐清落嘴角满是讽刺,道,“众人皆知,先夫人聪慧娴熟,与爹爹又是青梅竹马,两夫妻格外恩爱。红颜薄命,好一个红颜薄命,谁又知道她是被现在的大夫人所害,一尸两命,连个囫囵话都没留下。旁人却说她是身染重病死的,真真可笑。”

“二小姐……您是怎么……”老嬷嬷瞪着眼睛,半响说不出话来,直觉后背凉意渐浓。

“先夫人对嬷嬷有知遇之恩,可她死的时候,您为什么没有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徐清落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着她,泪珠大把大把地砸下来。

“二小姐到底是何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老嬷嬷慌了神,脸色苍白。

“何人?呵,我乃是先夫人的亲生骨肉。当年我娘知道她活不了了,拼了命将我剩下,遣了她身边信得过的一个老嬷嬷将我送去了城外的小姨娘家。外人都当那孩子同我娘一起去了,谁知我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么大,天道轮回,姨娘去世之后,爹念我一人可怜,便将我归在他的名下,交给一直没有子嗣的侧室抚养,现我回来,就是给我娘报仇来了。嬷嬷,这下您可以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了吧?!”

老嬷嬷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罪过啊罪过,当年先夫人信赖我,将无依无靠的老奴收到她身边伺候着,可老奴一时糊涂办了错事,害惨了夫人跟小姐啊。”

“那时大夫人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可对老爷是心存爱慕,她是京都王大人家的独女,怎会甘心到别人府上做妾,便借着京都灯会时结实了先夫人,两人以姐妹互称,感情看起来好得很,先夫人也经常邀请大夫人来家中小坐。可有一日,老奴瞧见,先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鬟,偷偷地告诉大夫人,我回头告诉了先夫人,可……夫人不听我的,还将我狠狠责骂了一番。

‘“那丫头是陪嫁过来的,自然是受宠些,老奴……老奴心里生了怨恨,后来大夫人拉拢我,我便……便答应了。我知这样实在不对,也想过拒绝,可……大夫人威胁我说,如若不然,便将我与府内小厮私通的事情说出去,我……我便被冲昏了头脑,昧着良心答应下来。”

徐清落悲愤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然后呢,我娘是如何死的?”

“不是老奴做的啊二小姐,夫人生产那日,老奴正在夫人娘家按着夫人的吩咐送些东西过去,并不在府。可后来听那个被收买的丫鬟说,是……大夫人,她给了那丫鬟堕胎药,趁着一片混乱时给夫人喂下去了。夫人本来身子就弱,那日,就……就……”老嬷嬷将头埋下去,不敢抬起来看她。

半响,才听见徐清落的声音,“那丫鬟呢?”

“老爷知道先夫人过世的事儿,便急匆匆地赶回京都,悲愤交加,将先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杀了个遍,那丫鬟就在其中。”老嬷嬷似是想起那日情景,浑身打了个抖。

“倒是留了你一命,”徐清落看她,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不知嬷嬷可否愿意帮我一把?”

老嬷嬷不敢抬头,依旧是副五体投地的姿势,“自然愿意。老奴年少时不懂事,辜负了先夫人,半生都在忏悔中度过,如今能洗清一点罪孽也好。”

徐清落再次合上眼睛,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一下一下,不缓不急,嘴里念着词儿——

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

(注:节选自赵秉文《寄王学士子端》)

光再次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清栀活动了下肩膀,坐起身来。她自己都忘记这是被关起来的第几天了,窗子全部被钉起来,就连门也是锁着的,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进来,旁的人根本见不到。闭着眼睛想,她也知道外边是怎么的糟乱。

镇子上的人几乎跟疯了一般,要求府里的人将她这个诱惑僧人的妖女交出来,孙家的人也要求退婚,徐府上下被闹得鸡飞狗跳。期间徐家老爷来过一趟,什么也没说,迎面就给了她一巴掌,硬生生地将她嘴角打出血来。

清栀想笑,瞧瞧这一个个儿的,从未见过面的爹嫌弃她败坏家门要将她打死,她以前布施过得人现在合起伙来要将她这个“妖女”烧死,还有她那个京都来的妹妹,不声不语就将她推到了这副境地。她兀自一人挣扎的时候,从未有人管过,如今落魄了,这些人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反过来狠狠地将她咬死。良心这个东西,真真是可笑。

门口传来响动,有丫鬟进来送吃的,她习惯了,这几日来的下人算是摸准了,昔日的徐府大小姐如今就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有几次,清栀甚至觉得,她们都要将饭菜甩在自己脸上。可这次,她只听见一阵抽泣声,抬起头来,便看见了竹儿,她哭着扑过来,连手都是颤抖着的,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渗着血丝的伤口,“小姐,小姐,他们可真是狠心啊,这是要将您活活逼死啊小姐。”

清栀笑着,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爹有没有为难你跟阿福?”

竹儿听了这话,哭的更凶了,“我……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被赶回老家,可阿福他,他,被活活打死了……”

有什么东西碎了呢,清栀茫然地眨着眼睛,环顾四周一圈却没找到那物件儿,她慌乱地抓住竹儿的手,道,“快逃吧竹儿,我是活不成了,可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着去谋生……”

“小姐,”竹儿摇头,死死拽着她,“小师傅也活不成了。”

清栀停下来,眼神涣散,“你说什么?”

“镇子里带人去山上寺庙里去绑了他来,挂在镇子的石墙上,不给吃不给喝,已经五日了。”

清栀脚下一软,狠狠地跪在地上,眼睛突然湿了。他这么聪明,却唯独在她身上犯了糊涂。那夜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没料到,却还是来赴了假约,他是在用命告诉自己他的心意。他冒险前来是为了救她,也是暴露自己,他知道徐府会保住自己,他是做好了准备啊。清栀的心像撕裂般疼痛,却还是挣扎着站起来,将袖里的木偶塞给竹儿,将她推出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快跑,不要让他们逮住你,快跑……”

竹儿流着泪,深深地看她一眼,眼前的门被大力的关上,有小厮过来将她推走,给清栀的门落了锁。

门后的清栀脱力地坐在地上,脸上的伤口还渗着血丝,肿的不成样子,眼神涣散,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半点往昔的样子,手一下下地砸着门框,嘴里不住地喊,“救命啊,救命啊——”

偶尔经过的下人听到这响动,朝里面瞧两眼,叹口气再匆匆离开。生逢乱世,保全自己都难,哪里还能管得别人的事情。

于是夜就这么深了,没人理会里面声嘶力竭苦苦挣扎的人,也没人去看镇子石墙上挂着的可怜人。他们只知道今日劳苦一天,要赶回家同妻儿团聚,要喝碗热茶,要赶紧睡一觉,明日又是崭新的一天。他们不会想到,那将死的少女曾在饥荒时救过他们的性命,也不想理会那奄奄一息的僧人曾经没日没夜为他们祈福。人真是活一副皮囊,至于皮囊下的东西——

不好说。

躺在树上的妖精缓缓睁开眼,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