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郑蓉才开口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她不想不明不白的误会了那人，先确切了才是。
却听林杰说，“上月初九夜里。”
上月初九，那时候她在祖母床前侍疾。
而赵宸屹，每日都会来一趟。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日他带了汤来。
立在她身后的槐夏不知道这个没了的远青公子是谁，但是看小姐的神色，也知道这人恐怕不简单。
她不敢去触主子的刀口，只得转而去看应该是知道什么的林杰。
这消息可是他带来的，他肯定知道。
结果，林杰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只这一眼，能说明什么？
槐夏越是不清楚，心头就越是忐忑。
突然，她想到了刚才说的话，清风楼，小倌儿，远青公子，处置，没了……
这一个个的词串联起来，槐夏觉得自己是知道了。
只，她仍旧不明白的是，不过是个清风楼的小倌儿，还是四皇子送给姑爷的玩物。
没了也就没了吧，怎么小姐知道后脸色这么吓人？
“怎么没的？”
“先是被四皇子送去了姑爷府上，姑爷没收，当夜就又被送回了清风楼。
那晚，运河的大当家的去了，点了远青公子，一夜未从远青公子房中出来。
等清风楼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没气了。
浑身赤裸，身上没一块儿好皮肉，是被折磨……”
后面的话，林杰没说，但也都明白，是被折磨死的。
郑蓉脸色阴沉得可怕，两人更是不敢多话，良久之后终于等到谈开口，却是赶人的话。
“我知道了，奶兄回去吧。”
抬头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确定是没有要吩咐的，林杰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刚走出没两步就又听到主子的声音，又赶紧回身听着。
“四皇子那里，再让他出出血。”
“是。”
郑蓉顿了顿，接着说，“他那条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躺着的时候都这么喜欢蹦跶，好了的话，岂不是要蹦上天去了。
那就，别要了。”
这么多年来，还是那年在伯府里拔刀的那次，见到过如此盛怒的主子。
孟春和槐夏皆是惊骇，那位清风楼里的远青公子于小姐来说，到底是何等的重要？
也就只有知道一些内情的林杰大致能够猜测到一些，也就只是猜测而已，并不敢多插嘴。
那日之后小姐便让他盯着河运的人，结果他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其实，他也是心生疑惑的。
毕竟，那个姓孙的二当家可是直接被他们小姐废了，他们怎么可能不动静？
就算是不知道是谁，也不该连找都不找吧？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怀疑。
后来没几天又出了姑爷去清风楼抓奸的事，小姐又让他去查这个。
这两边的一联系起来，竟然是有关系的。
从姑爷的流言出来之后，去点远青公子的人就多了起来。
当时他还想着，要不要跟小姐说一声，万一小姐对他有意思呢？
那几天，小姐正是跟姑爷好的如胶似漆，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对远青公子有任何心思的。
又想到其实小姐跟他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小姐也没有说让特意关照他。
如此一连串起来，林杰也就没节外生枝，只是盯着四皇子和运河的人。
等他确定了传姑爷流言的人就是四皇子，正要跟小姐回禀的时候，老太君那里又出了事。
这事儿，便也就拖了下来。
想想，关于姑爷的流言后来也就慢慢的淡了，反正都已经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也就不着急了吧。
远青公子的事，也是在发生之后他才知道的，那时候小姐一心守在老太君身边。
他就算是报上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更让小姐烦心而已。
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时候，林杰却生出了一丝丝的悔意，也只是在一瞬间就被压下去。
如果，他当时就跟小姐回禀的话……
罢了，又能救得了远青公子吗？
所以，也就是一瞬间一丝丝而已。
“小的这就去办。”
姑爷的流言，远青公子的一条性命，都是因为四皇子。
既然小姐已经吩咐了他去做的事，那应该没有别的了吧。
又看了小姐一眼，确定小姐没有要再吩咐的意思，便告退了要出去。
结果，又听到小姐吩咐，声音冰冷。
“运河，接过来吧。
原来的大当家，碎了喂鱼。”
这话，从郑蓉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炎热，不怎么耐烦一般。
只，听着的三人却是知道，主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生了杀气的。
林杰告退离开，剩下主仆三人。
孟春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憋着。
直到茶都凉了，再换新茶，郑蓉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就保持着林杰离开时的那个姿势，闭着眼睛。
孟春以为小姐是睡着了，还小心翼翼的为她盖上了薄毯。
槐夏就立在小姐身后，拿着团扇一下一下轻缓的闪着。
都是盛夏了，就算不是在太阳下，也是热的。
其实，郑蓉根本没睡着。
她只是不想动弹，也没有任何说话的心情。
那个隐忍内敛，还会羞涩腼腆对着她笑的远青，不在了。
她还答应了他，要耍枪给他看呢，他还没等到。
“备马。”
就在槐夏都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小姐的吩咐，一激灵就清醒了。
“小姐要出门？”
问了之后才觉得自己傻了，小姐都说备马了，自然是要出门的。
“奴婢这就去。”
一直到出门，骑马离开，郑蓉没再说话，也没有交代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要去清风楼。
进城的时候，天际通红，微风撩起燥热的气息，迎面扑在郑蓉的面颊上，如果她此时的心情。
踏进清风楼大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清风楼也刚开门没多久，冷冷清清，只有两个龟公在大趟里闲聊。
其中一个是正对着大门站的，正正好就看到进来的郑蓉。
第一眼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清风楼里每天迎来送往的人多的数不胜数，郑蓉又是有两个月都不曾来，所以他才会第一反应差点没想起。
“郑爷，您可是稀客。”
他一声提高了声音的招呼，让另一个龟公也转身来看，然后两人笑呵呵的迎上来。
却发现，郑蓉脸色不对劲。
这种地方的人自然是见惯了人情世故的，立马就散开了笑意，请郑蓉往里走。
一人招呼，一人十分得眼色的就去请老鸨。
芸娘还在梳妆，突闻郑小爷来了，心头咯噔一下。
这两月她都不来，今儿怎么突然的来了？
本来，远青那事出了之后，一直没有见郑蓉来，她还以为郑蓉是不会再来了。
毕竟，他们这些知情的人谁不知道她就是五皇子的未婚妻子，康宁伯府里那位出格的大小姐？
那日之后，又出了那样的流言，她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当时远青的是，也是传了有几天，虽是正好撞上康宁伯府老太君过逝，事后她也该是知道的。
既然没来，便起根本没在意的。
如今都过了近两个月，怎么又突然来了？
莫非，今儿是来算后账的？
芸娘心头忐忑不安，都是她得罪不起主儿啊。
再不愿意面对，也还是要面对的。
人都了，她也躲不掉。
郑小爷又来了清风楼的消息，很快的就在楼中传开了。
“啪。”
水杯从凤亭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当时就成了碎片。
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和鞋面，他却是丝毫没有知觉。
“她来了。”
凤亭愣怔着，喃喃说出这几个字，声音淡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心头揪紧了的难受，下一刻眼中湿润，有液体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划过脸庞，最终落在衣襟上，留下点点的痕迹。
“为什么现在才来？”
从远青出事，他每天都在等着，盼着。
可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却一直都不曾出现。
后来，他都绝望了，她又来了。
郑蓉被带到第一次来时的那个院子，看着院中熟悉的一切，却没了当时的那个人。
一杯凉茶灌下去，郑蓉这才觉得翻腾的心绪稍稍的稳了一些。
芸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郑蓉坐在那里，双眼盯着门口的方向。
可是，在她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郑蓉的神色有任何的变化。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在看门口。
“郑爷，好久不见您来，可是让芸娘好生的思念。”
从一进门开始，芸娘就在观察着郑蓉的神色，这一看，她心头就更加的不稳了。
这，明显是带着情绪的。
这个时候，郑蓉终于收回了视线，看向她。
“凤亭呢？”
一听她开口不是问的远青，芸娘又稍稍的送了一口气，立马笑着应道。
“这时候姑娘公子们都在梳妆打扮呢，凤亭自然也是，芸娘这就让人去催催。”
得知凤亭还在，郑蓉心中的烦躁压抑稍微松了一些。
不过，神色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下去，并不想说话。
芸娘看她喝茶，桌上也并没有酒菜，立马的吩咐门口的龟公去拿了酒菜来。
虽然是郑蓉说的只要凉茶，这时候却是他被老鸨说，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脚下赶紧的去后厨准备。
这位爷要真的是来砸场子的，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第一次来他们就是见识了她的手段，可不敢跟她硬对上。
郑蓉不说话，芸娘也有些忐忑，讪讪的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都没提远青，定然是知道的。
又看着郑蓉再一杯凉茶下肚，终于等到她主动的开口。
“远青的后事？”
其实，郑蓉心头有准备的，远青身份低微，又死的不光彩，能有谁给他办后事？
若是芸娘有心的话，最多就是一副薄棺葬了。
若不然，怕只会是一张草席卷了，丢去了乱葬岗。
“远青也是个可怜的，在楼中这么些年，怎么也算是有些情分了吧。
他也没个家人的，出事后，当天就给他置办了一副棺材，在城外找了个地儿，下葬了。
是楼中姑娘公子一起凑了银子，买的棺材。
您也知道，我们这地方，也不可能为他停灵操办，便只能如此了。
也是，全了大家相识一场。”
远青性子沉稳，又安静，在清风楼里这么多年也没有与谁结过仇怨。
最后得了那么一个下场，楼中众人都为他唏嘘不已。
一想起远青身上的那些痕迹，就算是见多了脏污的芸娘，也不禁难受。
进了他们这种地方的，谁不是苦命呢？
又有几个能善终的，这么多年她是见多了的。
只是，远青实在太可怜。
得知是下葬了的，郑蓉总算是压住了心头翻腾的燥意。
“远青能的小爷惦念，是他的福分。
只是，终究是他福薄。”
郑蓉没有接话，只一双眼睛看着门口。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急促慌乱，且是一个人的。
她猜的没错，来人一露头，正是她要等的人。
来人一见着郑蓉，刚才哭过的眼中又忍不住泪水翻涌。
“郑爷。”
随着他一声唤，泪水也跟着奔涌而出。
若是平常，这时候他定然是飞扑进了郑蓉的怀中。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愣在门口，仿佛脚被定住，根本就迈不开。
最终，是郑蓉抬手朝他招了招，他才又仿佛是有了力气，慢慢朝郑蓉走来。
到了郑蓉跟前，也不坐，就立在边上，看着她流泪。
此时，赵宸屹刚刚赶到了郑庄。
孟春他们都没有想到，姑爷竟然会这个时候来了。
而且，瞧着是要住下的意思。
“夫人呢？”
赵宸屹在家中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这日。
一大早的他就进了宫，在他父皇那里求得了恩典，只要郑家愿意，便在热孝中成婚。
怀揣着满腔的激动，还又些忐忑，他以为到了就能见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结果，她竟然不在庄子上。
“小姐下午出去的，并没有交代，应该是进城去了。”
孟春他们是确实不知道主子的去处，也不敢乱说。
赵宸屹心想：莫非她去寻我，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