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尤其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事会瞻前顾后，不敢冒险。
如今的何森，让何元生心中生出欣慰。这么些年，儿子跟自己怄气，放纵自己长成了无所事事的纨绔。说不悔恨，那是假的。
何森能走出来，何元生既愧疚又骄傲。他走近：“我是想问楹楹那件事……”
“呵，怎么，想帮她出头？”何森斜了何元生一眼，讽刺道，“不愧是她的好舅舅，当得比亲爹还称职。”
“她干的这些恶心事，你不信也好，信了，但想包庇她，也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但做人得有底线吧，抢不走别人的男人，就使手段害人，她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得给她让路是不是？”
何森越说越激动，一脚踢开脚边的竹篓子，里面的莲子撒了一地。他低头看了一眼，呼了口气，蹲下身捡着地上的莲子。
面前多了个人影，何森手一顿，抬头，何元生蹲下来，跟他一起往竹篓子里捡。
“她是你小姑的女儿。”
何森讥笑一声，这句话他听了十几年了，他就知道，不该对何元生抱有幻想。
“小森，她是你小姑的女儿，是我的外甥女啊……”
何森顿住，错愕地看着捂住脸颤抖着身子的何元生。
他知道苏楹是小姑的女儿，是何元生的外甥女，可他老爹玩的这一出算什么？何森不理解。
何元生不会脑子瓦特了吧？
“行了，这事我没脸跟人说，只是陆寄洲也不是吃素的。苏楹动了他的人，他早晚能查到，到时候，你最好祈祷陆寄洲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可惜，何元生在陆寄洲那里没面子可言。
本来何森不打算跟他说这些，只是何元生捂着脸哭得太悲痛了。何森有些别扭。
何元生嘴唇颤抖，放下手，泪眼看着何森：“她是我外甥女，是你姐姐啊……”
“……”艹，老头子不会傻了吧？何森摸了摸下巴，突然眉头一皱。
“你不会打算用苦肉计，让我以为你精神错乱，然后心一软，就去帮你给苏楹求情吧？”艹，果然是老奸巨猾！
“……”这一打岔，何元生的情绪平静了一点，他把莲子捡起来，拎着竹篓子放到一边。
回身看着何森的眼睛，道：“小森，宝月是你小姑的第一个女儿，是我的外甥女，是你的亲表姐。”
“……艹！”这一次，轮到何森目光呆滞了。
……
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何森跟何元生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真相就是这样，没有多不堪。当初秦家夫人放你小姑离开，要她承诺，以后何家人，都不要来打扰宝月。秦家与何家，再无半点关系。”
“你小姑从小到大被宠坏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大的事，连说也不说就自己决定了。我知道后，去秦家守了三天，秦家人才肯见我。”
“那时宝月刚过一百天，小小的一个就缩在我怀里。那是我的外甥女，出生后我是第一个抱她的人。”
“那时候你小姑精神状态不好，怀孕的时候总做些傻事。秦家夫人找人看着她，她就负气离了婚来找我。”
“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时候她都怀孕七个月了，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宝月是早产儿，刚出生哭起来跟猫叫似的。我就整夜抱着她，不敢闭眼。你小姑情绪波动太大，宝月刚出生的那些天，一直是我来带。”
“我就这么把她带到满月，秦家人来了。宝月回秦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你小姑不愿意再回去。到底是名门世家，就算一万个看不上眼，也还是同意了你小姑的无理要求。”
“临到头要送宝月走，我舍不得了。那么点个娃娃，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安静地很。秦夫人抱走她，她就握着我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宝月要认我这个舅舅。秦家答应了，可一个何家，到底不够看。你小姑年轻又任性，秦家要她永远不认宝月，她答应了，一点也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何元生苦笑了一声，看着一脸认真的何森：“看她现在的模样，你应该能想象出宝月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粉粉的，就像个玉团子。”
“秦夫人说她认人，怕生人惊了她，我只能在一旁看。可是那么点的娃娃，竟然攥着我的手指不放。我抱了她，她不哭不闹，就睁着一双眼看我。”
何元生搓了搓眼睛，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历历在目。
他的小外甥女，一出生就在他身边，五大三粗的男人，短短几天间，学会了冲奶粉，哄孩子入睡。
连何森刚出生都没享受过的待遇，何元生只给了小宝月一个。那个粉雕玉琢，又软又香的小娃娃，在何元生心里烙了个印。
那时的何家每况愈下，整个家族的担子落到了他肩上。
老母亲只会固执地守着，她那不值一提的辉煌过往，小妹被宠的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累得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了。上天却在这时候，赐给他一个安慰。他抱着跟自己有一线血脉的宝月，就像抱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何家那时资金链几乎全断了，我没精力，看不好她。请了护工，护工不尽心，只好辞了自己看。原本以为多难，可她饿了也只会小声哼哼。”
何元生脸上浮现了怀念的笑，何森一直没插话，盯着桌子上的茶杯看。
“那时候，就像那个世界只有我跟她，她很少哭，倒是我经常抱着她哭。很多无法对别人说的事，我只说给了她听。”
“她成了我的精神支柱，那段时间熬不下去了，就会想起，还有个孩子要靠我养，我不能倒下。”
“何家确实没倒，因为你奶奶把宝月‘卖’了个好价钱。”
何森错愕地抬头看了何元生一眼，随即明白了何元生的意思。
“我恨死你奶奶跟小姑了，可我更恨自己。因为我默认了她这么做，只有这样，何家才能好，才能不至于在我手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