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河水冲刷着我的腿脚，之前还觉得冰冷，如今却觉得很有些惬意。漫步行走在绿水之中，上下两身体感迥异，恐怕所谓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
这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煎熬。灼热在向往清凉，我很想就这么趴下去，把整个身体都浸在水里，让冰凉的河水冷却我烫热的躯壳。
然而我不敢。
我害怕这一趴下去，自己就再也起不来；我害怕这一服软，便会被软弱彻底侵蚀。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坚韧的人。纵使身处险境，我也时常改弦更张。
几日之前我还想着扮演一个和本来的我有差异的自己，以积蓄一张底牌，如此却早已荒废。重逢一身黑之前我用尽一切手段挣扎求活，可再见之后便自顾自放松了下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直置身苦楚之中，坚持下去便习以为常；可一旦尝到了甜头，每时每刻都会跻身动摇的边缘。我如今还能坚持，全凭一口血气支撑。若是泄了这口气，我恐怕会再起不能。
我不敢放松，时时刻刻都让自己的大脑处在思考状态，也未尝没有避开这些思量的意思。
申屠目光湛湛的看着我。那两个字没有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但我的耳边却有余音回荡。一直以来的担忧得到证实，心头的侥幸再无幸理，我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我方寸大乱，落脚之处又不甚平稳。我脚底一滑，踉跄着跌坐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泼在我脸上，为我带来了几分清爽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并没能让我内心一并变得爽利，反而让我觉得泄气。
脑子一片混沌，身体却还本能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脚下的树根却屡屡跟我作对，总在我即将站起来的时候绊住我的腿脚，让我重新跌进水里。
如是几次，我才明白，让我跌倒的不是这些树根，而是我自己的手脚。
我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以至于连组织手脚协调都有些困难。眼瞅着不能成行，我索性放弃挣扎，颓然的坐在水里，默默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长生……
苦涩的味道从舌苔底下泛起，我抿紧了嘴唇，抿得很用力，以至于脸都有些抽筋……
我信长寿，不信长生。
生在这样的时代，我不觉得有几个人会信长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这种人偏偏出现了，还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止一家一姓。而是一整个圈子，一堆有钱也很有可能有权有势的势力。
他们怎么就笃信这种传说一样的东西呢？现代科学现代医学对人体结构细胞活力的研究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认清现实吗？
我找不到答案，也难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但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
我之前所应承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把我的家人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
古往今来，笃信长生并求索长生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善类？一代天可汗如何英明神武？到老年关切长生不也性情大变？
世人为了钱财权势尚能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长生久视？
将我的身份暴露在这样一群人面前，纵使我当即身死，恐怕我的家人也不得安宁。
可我别无选择。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他们的办法。自我被水晶刀所伤开始，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轨迹便注定会和日常脱节。
我所表露出来的价值不只与我的生命挂钩，更是保证他们安危的筹码。然而如今控制着我命脉的一身黑他们自身难保，我的价值能带来的庇护摇摇欲坠……
我对自己能否生离此地不抱希望。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比谁都清楚。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应承下申屠的想法，准备拿我这条命再压榨出一些价值，为他们再换一点平安。
可是啊……救命的恩义能敌得过长生的执念吗？程家会为了区区几个普通人的性命和其他势力大动干戈吗？
我抓不到头绪，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走，希望一切能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