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声起身，吩咐场务让大家收拾东西。他对着何然招招手，将手中的剧本展开，让他吃过晚饭好生研究下下一场戏份。如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找他，或者也可找陈老师对戏。
他点点头。
被忽视的冯婉有些不甘心，又一次娇声地唤：“江导，下场戏我也有些不明白。待会你给我讲讲吧。”
他双手叉腰，眸光淡淡，就似那挂在枝头的霜：“不明白？”
“对啊！”
他唤来副导演：“冯小姐有些戏份不明白，你跟她好好聊聊。”
副导演不同于江临声的孤芳自赏。他的步伐是与这个圈子一致的，拍摄期间以来，他见过多次冯婉对他明里暗里的表示。着实，他有些不喜欢江临声的自傲。
然而，冯婉身后是徐家梁。他自然也不敢轻易打她的注意。所以，江临声这道吩咐，他也只能规规矩矩的受着。
可惜还未等他搭话，冯婉冷哼一声，颇有几分看不起人的架势：“就他？”
副导演谄媚地笑着：“冯小姐，我虽然不懂演戏。但是如果冯小姐想找人聊天，我还是能说道说道的。”
“谁要跟你聊天？”
在两人说话之际，江临声已经走出了丛林，回到了不远处的农舍。他站在院子外面的坝子上，坐在小溪旁边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找寻着信号。
冯婉推开助理搀扶的手，走过去，弯身捡起石块朝河中扔去：“在我的家乡，也有这样一条小河。小时候，我们村的孩子，一放学就喜欢跑到小河里面去摸鱼掏螃蟹。”
山间的清新是从清晨到日落的。波光粼粼的河面，是阳光渗透进来的彩色。他环视四周的高山丛林，想这里的秋天应是很美的，遍山红叶，与落霞孤鹜齐飞，是另外一场别开生动的惊心动魄之美。
冯婉继续说：“不过，自我大学出来后，我就没有再回去过。想来，那河流应该是被污染的。”
不知不觉，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手缓缓的向他伸去：“听人说，江导的女朋友。”
他起身，走到河边，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信号，试着给南涔电话。不过声音时断时续，只好挂断，改为发信息。
她双手放在身后，支撑着身子，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微微轻晃：“江导对女朋友还真是死心塌地。”
江临声看着南涔回过来的信息，笑容犹如温柔的水流，是让人晃眼的含情脉脉。
她有点嫉妒。
追本溯源，这嫉妒的起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无法重得的遗憾。
“江导，南小姐是你初恋？”
他性格实在算不上热络，面对不喜欢的人与事，缺少了曲意逢迎的因子。江明森喜欢儿子这样，却也担心他过于拧巴这点，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成群结伴的小鱼从河中游过，它们畅快的样子，像极了南涔独给他的眉飞色舞。他蹲下来身来，想要将鱼儿逗过来。
冯婉往后看了一眼，走过去，在他不察觉其间在他身后伸手打算抱他。他急忙推开她，却因为起身没有站稳。整个人跌入河水之中。
冯婉跟着下去，打算将他拉上来。他推开她，她却强行拉住他的手臂。这幅画面落在手机的镜头里，是鸳鸯戏水的版面。
他用力一推，冯婉整个倒在河中，不置一语地回了房间。她从河中站起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巧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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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娶冯婉的话不过是徐家梁对徐引默的一种威胁。他年近花甲，自妻子负气离家，他便没有想过再娶。虽说，这些年来，他身边未断过莺莺燕燕，但冯婉属实是陪伴他最长久的。
他对她有感念，却不会允口婚姻。这次将她送进江临声的剧组，其实是冯婉自己的要求，算是感谢她多年的相伴。
冯婉也不同于其他女子，自始自终都未曾想过要谋取徐太太名份。徐家梁为人处事太过老辣，不是她所能驾驭的。
她入组的前日，两人在酒店，没有合欢，只是饮酒浅浅对谈，像是多年老友。他将她捧上了一线大腕的位置，她释放他这些年的身心寂寞。
她明白，他们彼此之间更多是对双方的一种感谢。她不喜欢用各取所需这个词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觉得太过讽刺。
徐家梁倒坦诚，他将手中的酒递给她：“如今你也不再需要我了。我只希望你能走好你今后的每一步。”
她接过酒，一饮而尽：“徐家梁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他无所谓：“我倒不觉得是我无耻。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无耻。”
冯婉从大学出来，应聘的第一份工作是盛熠的财务部小职员。因一次意外的巧合，她入了徐家梁的眼。
那年的徐家梁将近五十岁，被庞大的金钱帝国包装出温软如玉，这是一把蛊惑小女孩的利器。他没有其他中年大叔的油腻。他注重保养，懂得如何利用自己不错的鉴赏能力来弥补自己的年龄缺陷。
他学贯古今，对书画鉴赏能力极高，一张口若悬河的嘴，能在顷刻之间让你放逐自己内心的崇拜，肆意在他身上铺开。他所展现出来的不单单是容颜的魅力。
初次见面，他就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场活灵活现的历史画卷。从人类起源，到春秋战国，顺着这条时间轴，她看见了秦帝国的统一，置身于盛唐的恢弘，又走进了宋代的别雅，在清朝末年的沧桑之中感知两千多年来的中华气势。
这是巧合。那年她与男友去西安旅游，参观博物馆时，恰巧遇见了陪同女友一起参观的徐家梁。她在享受他绘声绘色讲解的同时，未曾察觉自己眼中兴奋而崇拜的目光又引起了他怎样的注意？
回来不久。两人就在盛熠相遇。他对她并没有追求，只是在偶尔的相遇之间，对她道上一两句合时宜的话。
他会指点她的工作，不动声色地自我生活的那份情调插进她的生活中。亦如，有次他恰巧下班回家，遇见了财务部的职员加班刚出来。他与旁人聊着，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道了一句：“周末大剧院有一场交响乐演奏。明日我让行政部将票送到财务部。大家可以去听一听，就当是放松下心情。”
又如，某次两人在书店遇见了。她不知该选什么书？不知何时出现的徐家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女性读物给她：“我喜欢劳伦斯在书中对女**望的大胆描写。他不同于毛姆写作手法的犀利，他笔下的查泰莱夫人美丽、知性、富有同情心。并不像吉蒂那般只有无知的欲望。”
她通宵读完了这本劳伦斯的遗世巨作，看着身旁躺着的安静沉睡的男子，内心激荡四起。事后再看，那日的徐家梁是有备而来。他不是在唤起她身为女性主义的觉醒。他只是用一种高明的手段动摇她内心对男友情感。
无疑，与事业有成，老于世故的徐家梁相比，初出茅庐的男友实在太过平庸。他没有他的博学多才，不懂生活情调，一心只扑在挣钱与生计上。每日走进菜市场，一把五角钱的小葱都要斤斤计较许久。
如此一对比，她情感的天枰倾斜了。在徐家梁不多几次的暗喻之下。她搬出了与男友合租的房子，离开那日，徐家梁来接她。男友追下来看见徐家梁与他的豪车，缓缓放开原本拉着她皮箱的手，凄苦一笑，仅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她想解释，徐家梁走过去，提起她的行李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走吧。”
故而，她觉得徐家梁说的没错。是这个世界太无耻，连带着让人也变得无耻了。那夜，她拒绝他的求欢，斩断两人之间的纠葛：“往后，我不能陪你了。”
他戏说：“打算从良？”
“毕竟我不能一辈子见不得人。”
“看上了江临声？”
她不否认：“我当年丢掉的，也到了该去找寻的时候了。”
“他毕竟不是。”
“不重要。至少，我知道他与你不是同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