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我不会后悔
酒吧里响起倒计时的声音，男女声掺杂在一起，喊得声势浩大，气氛热烈得仿佛只要过了零点就会迎来极乐世界。
秦争鸣往里面看了一眼，嘴角弯成一个自嘲的弧度。
以前她也会跨年，心怀美好的希冀，以为来年会比今年好，可事实证明每一年都具有极高的重复性，她只不过机械性地完成每一年的任务，然后带着新任务去往下一年。
倒计时念到“一”时，秦争鸣恍惚看到了许知琢的侧影，许知琢平静地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都在热烈拥抱，只有他孤身立在原地，下巴微微抬起，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秦争鸣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推门进去，直接走到许知琢身边，像周围那些拥抱的男男女女一样，毫不犹豫地抱住他。
但最后她还在站在原地没动，在头顶盘旋了片刻的强烈冲动因为勇气供应不足而悲惨落地，她仍旧是那个与热闹无关的门外客。
过了不知多久，有个醉酒的年轻男人拎着酒瓶从里面出来，秦争鸣下意识往旁边撤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手里的酒瓶滑到地上，“当”的一声，酒瓶意外没碎，里面的半瓶酒汩汩流出。
男人脚步没停，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
秦争鸣垂眼看着地上的液体，直到它结成薄薄的冰层。
寒风把远处的垃圾卷到她面前，短暂停留后，又去往另一个方向。
气温正在急剧降低，秦争鸣不得不抱着胳膊原地跺了几下脚，脚后跟突然踩到一个东西。
她回身去看，从地上捡起一颗话梅糖。
这颗糖有半边看起来不太一样，像是有人打开的时候，突然因为有什么事就把它重新卷上了。
给许知琢的那把糖里也有一颗话梅糖，和这颗一模一样。
秦争鸣顺着墙根找了一遍，又在角落里拾到一颗大白兔奶糖。
剩余的被他扔到哪去了？
难道是被风刮走了？
秦争鸣看着躺在手心里的两颗糖，心说随口找的借口果然过于拙劣，所以许知琢才会转头就把糖全扔了。
看来他也知道，特意来送糖，听起来实在是太扯了。
秦争鸣把手揣进衣兜里，嘴里呵出的白气在眼前飘飘绕绕，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大半夜不回家跑到这里来，还背弃了和朋友们的约定，最后只能傻站在这里。
手里的面包袋子越攥越紧，秦争鸣思索半晌，发现自己已经进退维谷，既不能进去找许知琢，也不能大半夜再回家。
她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屏幕显示数十个未接来电，都是萨爽和方阔打来的。
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十分。
秦争鸣的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她给方阔和萨爽各回了一条短信，撒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谎。
接下来该去哪里？
已经这个点儿了，她爸妈一直没来电话，看来是还没发现她撒谎的事。
好不容易叛逆一次，到头来成了自己的独角戏，秦争鸣有些哭笑不得，心里盘算着天亮之前要找一个安全的落脚地。
还没等她想出个具体地方，“秀吧”的门忽然开了，许知琢扶着一个喝醉酒的客人出来，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返回“秀吧”时，许知琢看到了站在灯牌下面冻得瑟瑟发抖的秦争鸣。
“你怎么又来了？”许知琢这次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秦争鸣抬眼看着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许知琢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面包袋子：“你是说这个？”
秦争鸣：“嗯。”
许知琢很是无语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不是又来了，你是一直就没走？”
这次秦争鸣没说“嗯”，但她的表情已经给了肯定答案。
许知琢左右摆了摆头，呼之欲出的痞子气在脸上打转：“班长，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秦争鸣垂眼看着许知琢脚上的破旧运动鞋，把面包袋子放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许知琢嗤笑一声，抓着秦争鸣的小臂，把面包袋子挂到她手腕上，冷冷说：“班长，回去吧。”
秦争鸣抬眼看他，许知琢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只不过那倒影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越看越模糊。
许知琢突然觉得周围很冷清，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秦争鸣两个人，而秦争鸣眼里模糊的影像让他觉得自己也在渐渐消失。
“好。”秦争鸣移开视线，转身向外走，刚走出一步，许知琢一把抓住她手腕：“你怎么回去？”
秦争鸣没应声，许知琢握了握她的手腕，说：“你等我一下。”
秦争鸣一下愣住。
前一秒他还冷脸让她回去，下一秒就让她等他一下，她有些搞不懂许知琢的态度为什么转变这么快。
可现在她也没地方能去，和许知琢在一起，至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想了想，说：“好。”
许知琢转身跑进“秀吧”，过了大约五分钟才出来，黄毛跟在他后面，俩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许知琢跑到秦争鸣面前，说：“走吧，吃饭去。”
凌晨两三点，街面上基本没有饭店开门，许知琢领着秦争鸣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最后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面馆。
面馆里有几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在吃饭，许知琢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对秦争鸣说：“你先坐。”
许知琢去后厨要了两碗羊肉烩面，回来时发现秦争鸣的两腮红得有些异常：“你脸怎么了？”
秦争鸣伸手贴了贴自己的脸：“可能是外面太冷，这里面比较热，脸有点承受不了温差。”
看她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许知琢低下头，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他从筷笼里抽出两双筷子，拿纸巾擦了擦上面的浮灰，递给秦争鸣一双。
“谢谢。”秦争鸣接过筷子，原本冷透的身心渐渐重新回温，她转头看了看店里的其他客人，“这家面馆怎么会一直开到现在这个点？”
“有开长途车的司机半夜会来这里吃饭。”许知琢的回答很简短，表情也有些冷淡。
秦争鸣原本还想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看许知琢不是很想和她闲聊的样子，脸上的好奇渐渐消失，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或许她不该去“秀吧”，原本许知琢还会在她面前粉饰自己，现在他连这点精力都懒得花费了，破罐子破摔一样，毫不留情地恢复了本来面目。
面具背后真实的他，让她动容，也让她战栗。
面很快来了，许知琢吃面的速度快到秦争鸣来不及反应，没等她吃几口，许知琢已经连汤带面全都吃完了，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静静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秦争鸣被人这样盯着，实在是吃不下饭，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许知琢问。
“嗯。”秦争鸣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擦嘴。
“那走吧。”许知琢去后厨找老板结账，秦争鸣跟上去，说：“我自己来吧。”
许知琢伸手拦住她：“你先到门口等我。”
离开面馆后，许知琢把手揣进裤兜，边走边说：“回家吗？”
秦争鸣摇了摇头：“不回。”
许知琢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秦争鸣不懂他什么意思，就问他：“你笑什么？”
“班长，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许知琢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看起来冷冰冰的。
秦争鸣打了一个寒战，隐约觉得夜晚最冷的时刻即将到来。
许知琢继续往前走，宽松的卫衣外套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身躯。
秦争鸣站在原地，鼻腔里灌进一阵冷风。
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在看着他的背影，他从不回头，始终坚定地一路向前。
秦争鸣只好大步追上去，快到许知琢身边时，许知琢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像是说给空气听，又像是说给她听。
“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真的看上我了，就赶紧收收心，省得到时候后悔。”
秦争鸣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追上去，默默站在许知琢身边，配合着他的步速向前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许知琢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把头摆正：“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秦争鸣说：“听见了。”
“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跟上来？”许知琢停住步子，秦争鸣来不及刹车，一下超过了他，又迅速退回来一步。
“听见了，但是不认同。”秦争鸣低着头前后挪了挪，和他站到同一条水平线上。
许知琢咬了咬牙，转过身面对着秦争鸣，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把话说得更明白点。你看上我了，但是我没看上你，而且，以后也不会看上你。你要是还有点自尊心，就别跟着我了。还有，以后别去‘秀吧’找我，很烦。”
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秦争鸣说话时突然带了点鼻音：“你对其他人也会这么说吗？”
班里喜欢许知琢的人不在少数，她想知道许知琢是不是也对她们说过同样的话。
“不会，因为其他人没有这么多事。当然，如果你以后能少管闲事的话，我也愿意像以前那么对你，毕竟，你是班长嘛。”许知琢说得很轻松，仿佛没看到秦争鸣眼里的倒影已经重新变得模糊。
秦争鸣紧闭双唇，把眼眶里即将涌出来的液体用力憋回去，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她说：“我不会后悔，但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