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忽热
许知琢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他把这一天的收入锁到柜子里，准备第二天再去一趟银行。
几个舍友正挤在阳台上看热闹，许知琢把带着一身酒气的衣服脱下来，从床底下摸出自己的盆，准备去水房洗衣服。
临出宿舍门时，身后传来一句：“哎呀简直太搞笑了，她不是班花吗，跳成这样也太毁形象了吧！”
这几个舍友都是其他班的，许知琢只以为他们又在讨论哪个妹子，没多做关心，直接端着盆去了水房。
许知琢先洗了颜色比较浅的T恤，拿回宿舍晾的时候，发现那几个人还待在阳台上，许知琢拉开阳台的门：“让一让啊，我挂衣服。”
最外面的一个男生回过头说：“哎，你回来了。”
另一个男生连头都顾不上回，冲许知琢招了招手：“许知琢，你快看，那是不是你们班班长？”
许知琢把衣服挂到晾衣杆上：“这都几点了，我们班班长早回家了。”
二中的宿舍楼挨着操场，许知琢他们宿舍在四楼的阴面，正好能看到操场全貌，晚上这几个舍友经常会趴在窗户上看妹子跑步。
许知琢虽然觉得他们说的人不会是秦争鸣，但他还是顺便往外看了一眼。
然而就这么一眼，他便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几个舍友依旧在嘻嘻哈哈地看着操场上的妹子，边看边发出各自的评论。
“以前我也没觉得跳远有这么搞笑啊，怎么她一跳，我就忍不住想笑呢。”
“你看她往里冲的姿势，每次都不一样，真是太逗了。”
“何止是往里冲的姿势，倒地姿势才更精彩呢，这跳了半个多小时了，愣是没重样儿。”
“哈哈哈哈……”
许知琢从阳台出来，回水房把剩下的衣服随便涮了几下，拧都没拧就直接拎回了宿舍。
“让一让啊，让一让，我挂衣服。”
几个舍友正看得起劲，头顶上忽然跟下雨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滴水，吓得他们几个抱头鼠窜，迅速逃出了阳台。
“许知琢，你那衣服怎么不拧一下，这水滴得我们都没法在阳台待了。”
许知琢语气平稳地说：“我那衣服一拧就容易起褶，只能直接挂上去。”
阳台上终于不像先前那么热闹了，只剩下滴水的声音。
许知琢坐到床上看书，可心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努力想让自己专心一点，可阳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是某种信号，一直在催促他去做某件事。
上铺的舍友回味无穷地说了一句：“白天看她穿裙子美得跟仙女下凡似的，谁能想到她跳沙坑咋就那么搞笑呢——”
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这位舍友的话。
另一位舍友猛地坐起身来：“许知琢怎么出去了，都这么晚了，他干吗去了？”
——
秦争鸣从沙坑里爬起来，先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而后坐到沙坑边上，把鞋脱下来，将灌进去的沙子重新倒回沙坑里。
说是留下来上晚自习，实际上她只是想在没人的时候再偷偷练一下跳远。
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她依旧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跳沙坑就像一道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鸿沟，无论她练多少遍都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
秦争鸣刚把右脚的鞋穿好，正要把左脚的鞋也套上，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你怎么还没回家。”
秦争鸣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头去。
“许知琢？”秦争鸣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手里的鞋被她迅速藏到身后，左脚及时缩到了右腿下面。
许知琢直起腰来看了看沙坑里的惨状，说：“你跳之前都没先松一松里面的沙子吗？”
秦争鸣趁他不注意，迅速把鞋套到脚上，干咳了两声：“没有……我还以为直接就能跳……”
许知琢拿起一旁的铁锹在沙坑里铲了几下，把沙子大致翻了一遍后，指了指起跳线：“你先跳一下，我看一看。”
“啊，我……”秦争鸣站在一旁，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后。
许知琢把铁锹放回原处，回过头来说：“跳吧，我看看你为什么会跳成那样。”
秦争鸣在原地踌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为难又紧张。
除了两个好朋友，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那么窘的样子，尤其是许知琢。
许知琢看她站着不动，直接走到起跳线上，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试一下，今天不豁出去，明天就得在全校人面前豁出去。”
秦争鸣依旧站着不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
许知琢怎么来了，他不是有事不在学校吗，难道是刚回来，那他刚才……看到她出丑的样子了吗……
“别想了，想再多也没用，直接跳吧。”许知琢直直地看着她，仿佛笃定她会过去一样。
秦争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走过去，手指在身前绞到一起。
许知琢指了指她的脚尖：“你先原地跳一个，要是觉得离沙坑太远，就往前挪一挪。”
秦争鸣往前挪了半步，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原地摆动双臂，一下跳了出去。
“还不错，没直接栽倒。”许知琢给了一个很客观的评价。
秦争鸣：“……”
他果然看到她之前跳成什么样了。
许知琢往旁边撤了一步，指了指身后的跑道：“再助跑一下，单脚起跳，双脚落地，注意不要踩线。”
秦争鸣低着头走到跑道上，按照许知琢的要求，助跑，起跳，最后一头栽进了沙坑里……
可能是方才被翻过的缘故，身下的沙坑此时变得很软，秦争鸣很想就这么一头扎进沙子里，就像雪地里的野鸡一样，只要把头埋进雪里，就可以假装别人看不到自己。
“起来吧。”许知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边，冲她伸出一只手。
秦争鸣低头看着身前那只手，闭了闭眼睛，把手放到了许知琢的手心里。
许知琢把她一把拉起来，顺手帮她拍了拍腿上的沙子：“落地姿势不对，起跳姿势也有问题。”
秦争鸣站在旁边，许知琢帮她示范了一次。
看到许知琢后脚跟落在沙坑里的位置，秦争鸣深吸一口气，明显感觉到了专业选手和业余选手的差别。
怪不得许知琢去年跳远能拿全校第三，他跳得也太远了一些，粗略看也得有四米多。
许知琢跳完，从沙坑里出来，秦争鸣下意识想帮他拍一下小腿上的沙子，许知琢直接后退一步，自己弯下腰把沙子拍干净了。
“你再跳一次，注意身体前倾，双脚同时落地。”
秦争鸣点了点头，提着一口气重新回到跑道上。
身体前倾、双脚同时落地……
助跑的过程中，她脑子里一直在回响这两句话，然而起跳的那一刻，任何方法论都变得苍白无力，她依旧不受控制地再次栽进了沙坑里。
这次沙子直接扑到了她的脸上，要不是她嘴闭得紧，估计嘴里也要吃沙子。
许知琢走到沙坑里，弯腰在她前后脚的脚跟处各画了一道线。
秦争鸣起身后，许知琢指着更靠近起跳线的那道线说：“按比赛规则算，你这次的成绩只有半米多，不到一米。”
秦争鸣：“……”
光是起跳线离沙坑的距离就有半米，这么看的话，她的后脚也就是刚刚迈进了沙坑里而已。
许知琢转过头来看向秦争鸣，视线不期然地落到了秦争鸣的脸上。
秦争鸣被他这么盯着，心里忽然有些乱，只好迅速低下头。
初夏的夜风从两人之间吹过，秦争鸣突然想起自己刚从沙坑里爬出来，脸上还粘着沙子，抬起手准备擦一下脸，谁知此时，许知琢突然把手伸过来，在她两腮上各蹭了一下，而后把手伸到她头发上，动作温柔地拂去了她头发上的沙子。
秦争鸣的呼吸瞬间凝滞，她能感觉到许知琢的手心有一层粗糙的茧，被那层薄茧碰过的地方仿佛划火柴一般，迅速起了一层火，把她的皮肤烧得发烫。
自跨年夜之后，她和许知琢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每次许知琢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偶尔会温声细语也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经过数次挣扎后，她也以为是自己误会许知琢了，他确实对她没有感觉。
可是现在，事情又仿佛变得忽明忽暗起来，许知琢的态度让她重新陷入迷惑。
如果真的对她没有任何感觉，那为什么总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是把她当猴子耍吗？
秦争鸣还站在原地出神，许知琢已经回到了起跳线上，不冷不热地说：“你必须控制你自己，在起跳的那一刻掌握自己的身体，落地之前绝对不能放松。”
秦争鸣站在沙坑里点了点头：“好，我再试一次。”
这次她真的努力像许知琢说的那样，在起跳的时候掌控自己的身体，可是最终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狼狈不堪地栽进了沙坑里。
许知琢所说的那种掌控身体的感觉，她一直找不到，模糊中仿佛知道那种感觉的存在，可真想要抓住的时候，又只能抓到一片虚空。
许知琢把她扶起来，略微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秦争鸣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小声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好像无论怎样都学不会跳远。”
许知琢把她扶到沙坑外面，弯腰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指着跑道说：“再试一次。”
秦争鸣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去了跑道上。
正当她准备助跑的时候，许知琢忽然站到了沙坑里。
秦争鸣一下愣住了，远远地看着许知琢。
许知琢又往前走了一步，瘦瘦高高的身影背着光，看起来有些遥远，也有些孤寂。
他说：“你跳吧，我就站在这里，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那就把我一起撞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