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问题在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距离联赛开始还有五天。
这天早上，萨爽起得比平时早了十多分钟，叼着煎饼进校园的时候，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带着某种说不清的避之不及，她来回扫了那些人一眼，一个认识的也没有。
奇怪，好端端地都盯着她干什么，神经。
萨爽没当回事，从车棚出来的时候，碰见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方阔。
“我不是让你先去我家叫上我吗，”方阔目光不善地看了看周围经过的学生，“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一起上下学。”
“神经。”萨爽推开他就往前走，心说学校莫不是被什么病毒全面攻陷了吧，怎么一个个的都像抽了一样。
方阔追上来拉住她：“萨爽，你听我说，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别当回事，那都是谣言，学校早晚会调查清楚的。”
“能不能给个痛快话，”萨爽不耐烦地狠狠咬了一口煎饼，“学校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个的看我跟恐怖分子一样，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往学校背炸弹了。”
方阔沉默了两秒，轻声说：“崔欣宇死了。”
“嗯，然后呢？”萨爽嘴里的煎饼还在嚼，嚼了两下突然不动了，脸色一瞬间就白了，使劲抓住方阔的手，“你说什么，谁死了，你敢胡说我弄死你你信不信。”
方阔迅速捂住她的嘴，难过地低下了头，声音很低：“这段时间少说这种话，流言就是这么起来的。”
萨爽使劲把他的手扒拉开，脸色白得吓人，正想说什么，突然弯下腰吐了，不仅把嘴里没嚼完的煎饼吐出来了，连刚才已经吃进胃里的也全都吐出来了。
吐完，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
“方阔，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萨爽哑声问。
方阔把头别到一边：“崔欣宇死了，我没骗你。”
——
萨爽是被方阔半扶半抱着弄进教室的，直到坐回自己位置上，她的腿依旧软得厉害，就连坐也坐不住了，两只手攀着桌子边缘，想扶稳自己，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使不上劲。
方阔坐在她身边，不断用手顺她的后背，班里有人往后看，他就狠狠地瞪回去，前后门有其他班的人往里探头，他就破口大骂：“看你妈看！滚！”
走廊里的学生议论纷纷，秦争鸣背着书包从外面进来，沉着脸把前后门都关上了，关完门又去关窗户，把外面的声音彻底隔绝。
昨天傍晚出事后，学校里乱成一片，后来警车和救护车来了，围观的各班学生被老师赶回教室。整个晚自习，就算老师在讲桌上不断敲桌子，下面的学生依旧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那个叫“崔欣宇”的女生。
秦争鸣头一回在自习课上偷偷用手机，跟方阔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萨爽。
崔欣宇是萨爽的球友，不管从哪方面说，都应该让萨爽知道这件事，可萨爽还在申理训练，这事只能当面说，发短信和或打电话说都不合适，俩人便决定晚上放学了一起去萨爽家。
然而，晚上放学后，流言突然像病毒一样传播开了，从教室到车棚，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崔欣宇为什么轻生，而最多的声音居然是说崔欣宇是被萨爽校园暴力，无法继续忍受，才选择从科技楼的楼顶跳下去，还有人有模有样地说这两天亲眼看到两人起了好几回冲突。
方阔都没听完，直接就火冒三丈，扭头把那些低声议论的人骂了一顿，秦争鸣赶紧拦住他，俩人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还能听到背后无处不在的细小议论声。
秦争鸣跟方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暂时不把这事告诉萨爽，萨爽这两天的训练强度很大，他们想先让萨爽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早上再把这事告诉萨爽。
这天早上，秦争鸣按照萨爽平时的出门时间去了萨爽家，却发现萨爽早就出门了，她赶紧给方阔打电话，然后紧赶慢赶地往学校跑，一进校门就又听见了跟昨天一样的议论声。她沉着脸往教学楼走，刚上楼，就看见自班教室门口聚着一堆人。
平时各班学生在走廊闲逛打闹，只有五班的学生从来不会出现，全都坐在教室里拼了命地学习，可这会儿他们就像约好了似的，全都聚在四班外面议论纷纷。
“爽，”秦争鸣把祁嘉述的凳子拖过来，坐到萨爽身边，温声说：“不要听那些人议论，这事跟你没关系，学校那边会调查清楚的。”
昨天晚上她特意给老胡打了电话，想打听一下学校那边对这事的态度，老胡说现在还不好说，学校正在跟崔欣宇的家长交涉，想尽量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毕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出了这种事，高三学生的状态可能也会受影响。
从始至终，老胡一个字也没提到萨爽。
这至少说明，学校那边没把这事跟萨爽划上关系。
可流言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地在学校传开了，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萨爽不被流言所伤。
秦争鸣担心地看着萨爽，从她进教室开始，萨爽脸上始终是同一种表情，她能看到萨爽的手一直在小幅度地颤抖。
秦争鸣心疼地靠过去搂住萨爽的肩膀：“爽，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十多年的朋友，她太了解萨爽了，比起流言的伤害，朋友猝然离世才是对萨爽最大的打击。
从早自习开始，萨爽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上午大课间，秦争鸣实在看不下去了，硬让她喝了点水。
一整个上午，萨爽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别人说什么都听不到，小课间秦争鸣拉着萨爽去厕所，一路上不断有人对着萨爽指指点点，萨爽面无表情地从这些人中间穿过，整个人处于丢了魂的状态，直到从五班门口经过，她突然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崔欣宇空空的座位，整个人一下瘫在地上，扶着胸口开始剧烈喘气。
秦争鸣赶紧去扶她，弯腰的时候听到周围有人说：“就是她，她肯定是心虚了……”
“放你的春秋大屁！”秦争鸣转头吼道，这是她头一回对人骂脏话，吼完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脸迅速就红了，不再去看那些人，低头轻轻握住萨爽因为哭泣而不断抽动的肩膀。
方阔听到动静，从教室里跑出来，见萨爽瘫坐在地上，周围一群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地重新冒出来，这次他没有再对着那些人放狠话，低声哄劝了萨爽几句，见哄劝没用，索性直接把萨爽往肩上一扛，生生扛回了教室
有人追到教室门口，方阔直接操起一个篮球扔了出去，引得外面一阵惊呼。
中午放学后，秦争鸣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去帮萨爽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试探着问了句：“爽，要不，这两天你跟胡老师请个假，专心准备比赛吧。”
萨爽没吭声，眼睛定定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好端端的请什么假，这会儿萨爽要是再请了假，外边那些散播谣言的更该觉得她是心虚了，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她呢，”方阔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黑着脸，“还跟以前一样，该干嘛该干嘛，别搭理那些傻逼就行。”
秦争鸣无声地叹了口气，方阔说得有道理，学校那边还没出结果，他们最好按兵不动，等调查结果出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是，看到萨爽走到哪都被人说三道四，她是真想拿针把那些人的嘴都缝上。
“崔欣宇在哪？”萨爽突然开口。
“在哪？”方阔和秦争鸣都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方阔说：“这会儿应该在医院吧。”
萨爽站起来就往外走，方阔一把拉住她：“你干吗去。”
“我去看看她。”萨爽说。
“现在还不能去，”方阔紧紧抓住萨爽的手腕，“先等学校这边处理好，她家里人给她办葬礼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萨爽使劲挣了一下胳膊，没挣开：“松手。”
“萨爽！”方阔朝萨爽吼了一声，“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你现在得避嫌，你知道外边现在都说你什么吗，他们都说崔欣宇是被你欺负了才跳楼的，肯定是有人先造的谣，我们当务之急是把这个人找出来！”
萨爽摇了摇头：“你别拉着我。”
方阔到底还是没松手，强行压着萨爽把她送回家了。
老萨在外跑车，方阔本想给老萨打个电话，又怕老萨那个急性子会跑到学校去揪那个造谣的人，和秦争鸣合计了一番，最终决定先跟老胡请个假，俩人都留下陪着萨爽。
中午方阔叫了个外卖，萨爽统共吃了不到三口就放下筷子了，然后就是干坐着发呆。
秦争鸣看她不想说话，也陪她一起沉默着，只有方阔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分析到底是谁造的谣。
“那天下午操场上一共也没有几个人，除了跟我一起打球的，就是跟萨爽一起踢球的，剩下都是跑步的，俩人差点打起来那会儿，我正在场边休息，没等她俩动起手来，我就过去拦住了，萨爽压根连崔欣宇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青天白日的，跟萨爽一块踢球的那些人看得清清楚楚，至于她俩为什么打起来，我没稀得问，反正肯定不是萨爽先动的手，要不是看那个崔欣宇是个女生，我当时就要收拾她……”
方阔还没说完，秦争鸣使劲咳嗽了一声。
“干吗，我又没说错，大不了明天找个球队的人问问，看看到底是不是崔欣宇先找事的，咱俩都了解萨爽，她不是那种会跟朋友斤斤计较的人……”
“别说了，”秦争鸣扫了他一眼，“死者为大，就算当时是崔欣宇先找的事，现在她人已经没了，追究这些也没意义了。”
“怎么没意义，这事不搞清楚，谣言还得继续散，外边人现在都以为是萨爽先找的事，咱们得把真相公布出去，要不萨爽以后还怎么在学校待。”
秦争鸣转头看了萨爽一眼，缓缓摇了摇头：“现在的问题不在于真相，而在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