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错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姜小猎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一阵之后，缓缓道：“我希望你不是。”
独孤错趴在椅靠上，没有立刻回话，他鸡窝一样的头发里，混进了几块破碎的瓷片，双眸如传闻中的黑曜石一般，明亮，无垢。
“我不是。”他忽然抬了抬下巴，把趴着的脑袋转向小猎，“屠城魔能以一己之力杀死破天城那么多高手，修为最差也得是通幽境巅峰，甚至是传闻中坐云海、观尘世的圣人境都有可能，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个圣人吗？”
姜小猎松了口气，咧嘴笑道：“我就说嘛，你这家伙那么怕麻烦，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别说你没那本事了，就算你真有，也不会没事跑去把人全城的人都给杀光了。”
但独孤错话锋一转，“不过我跟屠城魔，确实有点关系。”
姜小猎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忙问道：“啥子关系？！他是你爹还是你爷爷？！”
独孤错反手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是你爷爷！你失散两百多年的亲爷爷！”
小猎顺势往床上一瘫，哼哼道：“不是就不是嘛，下手这么重干嘛，哎哟哟，头好晕，阿错，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独孤错冷笑道：“别给我装，你是什么身体，我不知道？”
姜小猎老老实实坐起来，嘀咕了几句“死矬子”后，认真问道：“你跟屠城魔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乡。”
姜小猎愣了一下，“啥玩意？”
“老乡啥意思你听不懂？他跟我，一个村的！”
姜小猎哭笑不得，道：“阿错，你的意思应该是……师出同门吧？”
独孤错冷笑一声，道：“就你还来教我用词呢？我的意思，就是我话里的意思，我们不是同门，只是从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姜小猎表情古怪，还是难以将屠城魔、独孤错和一个莫名其妙的村子联系在一起，这世间的修仙势力，主要都是以宗门和世家的形式存在，村子是个什么鬼？！他继续问道：“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家乡在哪？”
“漠北。”说完独孤错顿了一下，大概是知道小猎多半对“漠北”这个地方不太了解，接着解释道：“就是比北境最北边还要再往北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那儿有一片湖，我们村子就在那。”
姜小猎来了兴趣，往前探了探身子，示意他继续。
“北境以北有大片的戈壁滩，我们村子还在戈壁滩的尽头，那里遍地都是粗砂砾石，十分的荒凉，一年里风雪不断，也就五月到九月期间，能有几天好天气。因为太过偏僻，方圆几千里内，除了我们村子外，基本看不到什么人烟，就连游牧为生的胡人，都不会靠近。我们村子就是在这种苦寒之地，扎根了不知道多少年。”
姜小猎有些难以置信，“你们村子一共有多少人？”
独孤错沉默了一会，缓缓道：“算上还未出生的孩子，一共六百零二人。”
“这么多人都住在这种地方？难道就没人想过往南边迁移吗？”
独孤错摇了摇头，“我们知道南方有大片的富饶之地，足够让我们衣食无忧，但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几条规矩，第一条就是村子里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离开村子，尤其不能南下中原！”
小猎觉得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独孤错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这种规矩实在是不讲道理，为什么放着温热适宜的中原不去，一定要留在这个破地方喝冷风？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再怎么无法理解，也要遵守下去。不过村子里那么多人，谁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耐得住寂寞，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隔壁寡居的二姥姥曾经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偷偷溜出了村子，至今都没有回来。我们村子里还有一条规矩，每隔十年，会选出一个年轻人，允许他南下中原游历十年，十年期满之后，再行北归。我们称之为旅人。这个旅人去到中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所有逃离村子的人都抓回来,而一旦被抓回来，一身修为就会被尽数废掉，我们那个地方，一旦没了修为，就等于是与世隔绝，这辈子也别想再逃走了。”
小猎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那如果逃走的人执意不肯回去呢？或者说那个旅人自己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旅人之所以是旅人，是因为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在中原一带滞留，无论他南下多少年，那都只是一段旅程，他的根，始终都只能在北方。十年期满之后，如果上一任旅人没有回到村子，就会被视为叛逃者，下一任旅人会负责将他重新抓回村子。至于执意不肯回来的人……会被杀掉。”
姜小猎听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肯定互相认识，说不定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就因为其中一方离开了村子，就要生死相向?这也太残酷了！他抬头看着独孤错，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阿错，你……该不会就是逃出来的吧？”
虽然小猎很希望阿错是旅人，但是一想到他曾在马沟子山上独自一人生活，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独孤错很快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但他随即语气平淡的道：“你放心，但凡是规矩，必定都有漏洞，这一任旅人我认识，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哪怕他找到了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那就好。”小猎松了口气，虽然这些规矩让他实在无法理解，但也不是不能想象。在他的家乡，同样有着每个月都要给恩祖上供的习俗，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不能落下，一年算下来，能上供十几次，不说浪费了多少食物，光是来来回回的上山下山就够烦人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这位恩祖对他们村子到底有何恩情，但若是有一天回到了村子，他肯定还是会去好好祭拜。规矩就是规矩，祖宗们传了那么多年，不能轻易丢掉。
姜小猎忽然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跟屠城魔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他跟你是一个村的？”
“因为他修炼的功法。”独孤错转头看向姜小猎，双眸反射着月光，异常清亮，“你们眼中的天下第一邪功，其实是我们村子里的孩子开始识字之后，都要学习的功法。”
姜小猎“啊”了一声之后，彻底怔住。
全村人都修炼……炼血咒？！！炼血咒啊？！那个排名百术榜天榜第三的炼血咒？！
所以让整个修仙界为之轰动的破天城被屠一事，其实还有这样一种说法，就是我们村的老王那天进城赶集时，因为买菜被一个小贩坑了三文钱，一个不开心，就把四荒城之一的破天城给屠了？！
这他大爷的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啊？！！！
独孤错无视小猎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道：“我没见过屠城魔，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既然修炼了炼血咒，那就肯定是从我们村子逃出来的，至于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姜小猎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小声问道：“哥，你们村子叫什么名字？”
“我们自己从来没有起过什么名字，有一些没什么见识的胡人见过我们御空飞行，称呼我们那是云北圣地，顶礼膜拜，但中原修仙界对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好感，在有限的一些记载里，一般称呼我们是——荒芜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