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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上祁连山,冻髓裂肤冰雪寒。劝君莫登子午峰,好汉难禁子午风,劝君莫下销魂谷,谷中女鬼颜如玉,劝君莫进白骨沟,古来白骨无人收。”

凡属久走西北边荒的商贾行人,无人不把这八句歌谣,互相传告,深以为戒但这祁连山、子午峰、销魂谷、白骨沟四处,虽使一般商贾行人,视为畏途,却也使武林健者,江湖豪客,极为向往。

为什么呢?

为的是圣药、神兵、美人、秘籍。

据江湖传闻,在祁连山的冰天雪诲之中,有雪莲、雪参及更难得的雪芝出现。在子午峰腰一座每日子午两时,均有猛烈阴风发作的深邃洞穴之中,藏有一柄前古神剑及两柄罕世宝刀。

在销魂谷下一座销魂古墓之中,住有一位美凌西子,艳压天真的妙龄少女,时于月白风清之夕,不甘寂寞地**求偶。

在白骨沟的如山白骨之中,埋藏着一册武林秘籍“九绝真经”。

够了,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圣药、神兵、美人、秘籍的引诱力量,自比寻常钱财酒食,强出多多。于是,祁连山万载寒冰千年积雪的冻尸,子午峰子午阴风中的冤魂,销魂谷森森乱石中的色鬼,那白骨沟如山白骨中的白骨,便一天天地更复堆积了起来,经常会有新鲜分子参与。

天空飘着细雨,时光正属黄昏,节令则是五月盛夏。

杜工部的(兵车行)中写得好:“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如今这“龙首山”中的“白骨沟”,虽然地属甘宁交壤,不是“青海头”,但细雨微风以下,却不时从山沟之内,传出绝似新鬼诉冤,旧鬼嚎哭的“啾啾”之声,并还有种腐尸恶臭,令人欲呕。

雨丝越来越细,终于渐渐收歇,夕阳也即将匿彩沉光,“白骨沟”前,却从不同方向,驰来了两条人影。

从东面来的,是位钩鼻鹰目的黄衣老叟,年龄约莫五十二三,步履如风,身法矫捷,肩头微露剑柄。

从北面来的,是位手执玄门云帚,神采出尘,清朗不俗的青袍道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这“白骨沟”前,但因来处不同,故而转过“白骨沟”当面一座高峰的峰脚以后,方猝然相遇。

黄衣老叟首先失惊收步,“哎呀”一声,抱拳叫道:“元朗真人,我们在‘天山英雄会’上,一别三载,竟于这‘白骨沟’前巧遇,真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了。”元朗真人也眉端颇现惊奇神色地稽首当胸,先念了一声“无量佛”号,然后方含笑说道:“娄老当家的,你近年威誉更振,‘毒剑神鹰’娄振羽七字,在云贵川湘一带,能止小儿夜啼。难道还放不下昔日‘天山英雄会’上,那段已过眼云烟的区区小事吗?”娄振羽鹰目一翻,轩眉狂笑说道:“真人放心,慢说犬子昔年承教之后,因知耻奋发,今略有小成,反而受益非浅。娄振羽便不自量力,向真人了断这桩过节,也不会不择时地的,在这‘白骨沟’前,有所妄动。”

元朗真人闻言微笑说道:“娄老当家的总不会偶然路过这‘白骨沟’前,此来定是为那‘九绝真经’的了?”

娄振羽扬眉笑道:“‘九绝真经’是罕世秘籍,凡属武林中人,谁不梦寐求之?但娄振羽此来,并非专为寻经.也要找寻犬子。”

元朗真人笑道:“娄侗老弟,也来了吗?……”

话扰未了,娄振羽便接口笑道:“他是与一位好友,同来西北,准备遍历祁连山、子午峰、销魂谷、白骨沟等四处,把艳羡江湖的圣药、神兵、美人、秘籍,一齐获得。”元朗真人“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少年豪气,着实可佩,但愿娄侗老弟能如愿以偿。”

说完,微一侧身,竟似礼让这位西南臣寇“毒剑神鹰”娄振羽先进入这“白骨沟”内。娄振羽见状,讶然问道:“真人这是何意?”

元朗真入笑道:“既承娄老当家的不记我在‘天山英雄会’上得罪令郎的前仇,贫道理应奉让娄老当家的先行人沟寻宝。”

娄振羽目光傲转.忽然电射凶光,觑定元朗真人,扬眉冷笑说道:“元朗真人,在光棍眼中,何必揉甚沙子?你是不是想等我进入‘白骨沟’,费尽心力寻得‘九绝真经’之后,再拣便宜地加以掠取?”

元朗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号,皱眉苦笑说道:“娄老当家的,你未免太多心了!贫道纵非真心奉让,存有歹念,也未必胜得了你的‘神鹰三技’及那柄‘吴钩毒剑’。”娄振羽神色甚傲地点头说道:“你这几句话儿,倒说得不错,我父子的‘神鹰三技’,年来进益多多。老朽的一柄‘吴钩毒剑’,则不仅锋芒更利,毒力更强,并新创出几手颇足自诩的奇绝招术,正想寻两位武功还过得招的江湖人物,试试手呢。”

话音一了,微抱双拳,向元朗真人狂笑几声,便自化成一缕黄烟,飘进那条被称为”白骨沟”的山沟以内。

元朗真人一向性情爽朗,对于“毒剑神鹰”娄振羽的狂傲神色,及不逊言词,倒也并未在意,只是目注对方去处,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说道:“娄振羽,你想错了,我哪里会和你争夺什么‘九绝真经’?远来‘白骨沟’之故,无非奉旧友之邀,专程赴约而已!”元朗真人自语方毕,忽然从那“白骨沟”中,吹出一股阴风,风内挟有难闻之极的腐尸臭味。

元朗真人一面掩鼻皱眉,飘身纵出数丈,一面目光遥注“白骨沟”口,心中暗自忖道:“这条‘白骨沟’中,据闻遗尸累累,‘古来白骨无人收’之语,几乎传遍江湖。自己好容易来到此处,虽无什么觅取‘九绝真经’的贪心妄念,但等‘毒剑神鹰’娄振羽走去以后,却不妨进沟一行,见识见识这名列西北‘四大凶地’之一的‘白骨沟’内,究竟有什么样的怖人景色?”

元朗真人思忖至此.“白骨沟”中忽然响起了一片啾啾鬼哭。

鬼哭之声刚起,跟着又起了一声凄厉怒啸。

这声凄厉怒啸,虽极短促,一啸即止,但却已可听出正是那位人沟未久的“毒剑神鹰”娄振羽所发。

不仅啸声是娄振羽所发,并可从啸声凄厉愤怒的程度之中,推断出这位西南巨寇业已受到了相当伤害。

元朗真人闻声之下,本想入沟赴援,但身形才闪,便又倏然止步,摇头自语地叹道:“江湖中事,多半都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又何必自找麻烦?”说也奇怪,那啸声一发即止,鬼哭一起便收,任凭元朗真人怎样功聚双耳,凝神倾听,也听不见这“白骨沟”中,再有任何声息。

元朗真人足足听了约莫两三盏热茶时分,仍未听见丝毫异状,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这种好奇之心,具有绝大力量,策动得元朗真人,毅然抛开招惹是非及多添烦恼的顾虑,决心人沟一探。

决心即定,元朗真人便取出一粒灵丹含在口内,以及一包奇香药粉,涂抹于鼻孔之中,防祛沟中尸毒及奇臭尸味。

他因蓄意探奇,遂不曾提气纵身,而是从“白骨沟”口,缓步走进。

这条“白骨沟”中,正面有片高大石壁,挡住沟外人目光,必须转过石壁弯角,方能看得见沟中景物。

元朗真人行约三四丈,沟势忽开,阴森出奇的可怖景色,看在眼中,也不禁使这位空门奇侠,毛骨悚然,全身起栗。

原来,沟势至此虽开,但却也至此已尽,成了一片四山环矗,方圆数十丈,怪石林立,地形高低不平的奇形死谷。

谷中白骨,几达百数十具之多,或仆、或坐、或倚靠石壁,并有四五具立在那些嵯峨怪石之间。

姿态各殊,狰狞可怖。

元朗真人是当代武林中有数奇侠,对这些因贪致祸的满谷白骨,只有怜悯,并不畏惧。他所以毛骨悚然之故,却是为了进谷不久的那位西南臣寇“毒剑神鹰”娄振羽,竟不知何往?平白失踪,心内大为惊愕。

除了进口之外,扫视四山,全是陡立百丈的摩天峭壁,根本无路可通。何况自己不仅眼见娄振羽人谷,井还听见他发出一声厉啸,如今怎么突似插翼飞去,不见踪影。元朗真人惊奇万分,心中暗自盘算,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娄振羽中了什么暗算,倒卧在谷中西南角上的几块巨石之后。

他心中既作如此猜想,脚下自也便向那西南角上的几块巨石缓步走去。

刚刚走到目光可以遍及石后之处,元朗真人便大为愕然,失惊止步。

因为,在一块约有一人多高的巨石之后,正站立着一具奇异白骨。

这白骨之上被加以“奇异”二字,便因它有点与众不同。

其他白骨,身上均无寸缕,这具白骨,却保留了一点衣着。

它上身毫无异处,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长才及膝的鲜红短裙。

这条红裙,若是着在绝代佳人的纤细楚腰,冰肌玉肤之上,自然宛若牡丹绿叶一般,会把着裙人儿衬托得分外娇艳。

但如今它是系在一具骷髅白骨腰间,遂不仅毫无娇艳意味,反把那具狰拧白骨,衬托得分外狰狞可怖。

元朗真人知道“白骨沟”尽头的山谷之中充满怪异,遂极为谨慎地先行提取“玄门罡气”,功行百穴,劲布周身,然后才向那具腰系红裙的奇异白骨闪身纵去。一到近前,又发现两桩不可思议怪事。

第一桩怪事是这具腰系红裙的奇异白骨,居然新死未久,骨节骨缝等处,尚有残余血肉,这血肉且并未腐烂,仿佛是把一个活生生人儿,剥皮剔肉,只剩下一副骷髅骨架。第二桩怪事则是在这红裙白骨之旁的石地之上,遗留着一柄隐泛绿光的“吴钩剑”。元朗真人一眼便知这柄尖端弯作钩形的“吴钩剑”,通体淬有剧毒,正是“毒剑神鹰”娄振羽寸步不离的成名兵刃。

照这目前情势看来“吴钩毒剑”既已入目,莫非这具腰系红裙的狰狞白骨,便是“毒剑神鹰”娄振羽的尸体?

元朗真人按照情势,自然而然地起了这种想法,但按照情理,却又觉得这种想法绝无可能。

因一来“毒剑神鹰”娄振羽的功力不弱,与自己总在伯仲之间,怎会如此轻易地便自遭人毒手杀害?

二来就算娄振羽已遭毒手,也决不会在仅仅两三盏热茶时光之内,便被人剥去了皮,剔去血肉,变成一具腰系红裙的狰狞白骨。

他越想越疑,竟气发丹田,高声叫道:“娄老当家的,你如今何在?”

话音一毕,哪里有人答话?所听得只是四壁之间的一片“嗡嗡”回响。

残阳早坠,初月昏黄,加上山风强劲,刮得翠竹苍松,萧萧生韵,越发替这奇异山谷之中,添了不少阴森幽秘。

尤其是元朗真人这一提气高叫,不仅震得四山皆应,连满谷白骨似也摇摇晃晃地均欲起立。

元朗真人心中存不可思议之疑,目中见凄凉生怖之景,身上遂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了几个寒颤。

他不想在这宛如鬼境的“白骨沟”中多作停留,遂疾闪身形,纵向出口,打算等邀约自己来此的那位武林奇客赶到以后,告知所见,彼此再共商探察沟中怪异的稳妥之策。谁知元朗真人方纵到山沟出口,身后忽又起了一片令人入耳以后,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啾啾鬼哭。

除了这片啾啾鬼哭以外,仿佛还有一些绿莹莹的光芒,微作闪动。

元朗真人止步回身,只见方才那块一人多高的巨石之上,现出不少明灭闪动的磷光字迹。这些磷光字迹,似诗非诗,似歌非歌,写的是:劝君莫入白骨沟,古来白骨无人收。

劝君莫想九绝经,白骨如山何处寻?

吴钩剑,老毒鹰,化为白骨着红裙。

烦君传语江湖客,切勿纷纷枉费心。

说也奇怪,元朗真人刚剐看完,这些磷光字迹,便告倏然熄灭。

元朗真人默然转身,一面走往“白骨沟”外,一面心中思量,知道这条名列“西北四大凶地”之一的“白骨沟”,业已被甚工心计狡猾的凶人盘据,变成了阎罗地狱。他走出沟外,飘身纵登一片峭壁顶端,屉目四眺,仿佛有所寻觅。

蓦然间,一片微风,向元朗真人的颈后吹到。

元朗真人听风知戒,撤步闪身,手中玄门云帚,往上微扫,便用帚尾银丝,卷住一件轻巧之物。

但目光微瞥之下,却看见帚尾所卷的轻巧之物,并非什么毒辣暗器,只是一片朱红枫叶。红叶才一入目,元朗真人便愁容尽展,心花怒放地转身含笑叫道:“虞三妹,不必再弄狡狯,且请赶快现身,愚兄要告诉你一件令人难信的奇闻怪事。”

语音方了,眼前人影一飘,从峰腰纵落一位秀美可人,年才十五六岁的玄衣少女,向元朗真人恭身娇笑说道:“元朗师伯,请恕玄儿淘气,主人途中忽遇旧交,相互叙阔,大概要在三更以后,才可赶到,遵命玄儿先来,以免师伯等得心急。”

元朗见来人不是自己结盟义妹,隐居“燕山红叶岭”威震乾坤的巾帼奇侠“红叶令主”虞心影,而是虞心影身旁最心爱的侍女谈玄,遂眉梢微扬含笑问道:“玄儿,你主人遇着谁了?”

谈玄梨涡双现,嫣然笑道:“我主人遇见了昆仑双剑之一。”

元朗真人“哦”了声,讶然问道:“昆仑双剑之一,是‘无情红线’柳无尘,还是‘白发隐娘’黄拂素?”

谈玄笑道:“我主人与昆仑第一剑‘白发隐娘’黄拂素,无甚深交。在途中巧遇,互相畅叙离情的是昆仑第二剑‘无情红线’柳无尘柳师叔。”

元朗真人目光一闪,含笑道:“昆仑双剑一向少涉江湖,‘无情红线’柳无尘为何突现侠踪?莫非她也是要来这‘西北四大凶地’中的‘白骨沟’,找寻‘九绝真经’……”谈玄不等元朗真人话完,便自摇手娇笑,接口说道:“师伯猜得不对,我柳无尘师叔虽是有所寻觅,却不是寻觅‘九绝真经’。虽是想去‘西北四大凶地’之一,却不是要来这‘白骨沟’呢。”

元朗真人笑道:”柳无尘不来:白骨沟’,却去何处?她要找寻什么东西?”谈玄微笑答道:“柳师叔是倦游北海归来,她因为‘白发隐娘’黄拂素患了严重肝疾,遵想去往‘祁连山’,试试机缘,弄上一株雪芝,一只雪参,或是一朵千年雪莲,带回‘昆仑’替黄拂素治病。”

元朗真人点头笑道:“黄拂素、柳无尘等‘昆仑双剑’,不仅武学极高,人也刚强正直,只是性情方面,似乎略嫌怪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