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愉快的协议后，燕璟华重新遮掩身形出来，正面撞上了两个提着长明灯巡逻的白袍侍从。
说实话白袍算是许多修士青睐的打扮。
术法神妙可以随时保持一尘不染、衣袂飘飘，再有洗经伐髓后带来的气质加成，一身白色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超凡脱俗，放在美人身上是衬得清冷雅致。
但整个神侍队伍上下都穿着一身白，就不太符合她的品味了。
特别是在黑暗的甬道中，几件白袍并着烛火慢悠悠地飘过来，就像是凡间话本子爱折腾的鬼怪故事似的。
她仗着法术的效果，也不躲避，侧耳去听他们说话。
说实话，侍从们私下聚在一起多是抱怨，一般能听到的重要信息少之又少。
她前世有个监视百官的暗卫班子，会定期把情报收集整理了呈上来，她闲着的时候就喜欢拿来看看打发时间。
有几个大臣私下里爱用文人式的委婉语言，做个酸诗、结合典故取个外号，暗骂上头啥都不懂就瞎指点。
又或者喝高了骂上司、骂皇帝，有玩的花的还会交流床笫之私。（当然，她肯定不爱看这个。）
不过重大典礼将近，侍从们熬着夜轮班值守赶工，牢骚话题也就围着祭祀打转。
“这次的祭祀上头怎么这么重视，往年不都就是在挑选神侍上比较磨叽，怎么今年连要宰杀的畜牲都多了几倍，城里哪有那么多合适的牲畜，我都只好把几个月家里大的羊拎出来充数了。”
旁边的人老神在在地，听完抱怨才慢悠悠开口，“大人物的事你少管。”
主祭司大人可是能直接和神女对话的人，他既然开口了，全城的人都应该配合。
那年轻小伙憋不住气，走了两步又问，“欸，你说神女大人吃得完这——么多祭品吗？”
老的显然知道不少内情，嗤笑出声，“你以为神仙和你似的，馋那两口肉么？人家吸收的是——”
话还没出口就打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白了小伙一眼才教训道，“反正神女大人的事你少打听，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像是听说书才听一半就得了个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小伙子觉得抓心挠肝地好奇，燕璟华也很在意后面的半句。
可惜那老年侍从自知失言，就不再主动接话了，跟了一路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能放弃。
她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路过岔路口时掐指起了一卦，算了算方向。
定风城的事本质上和她没有因果牵连，她也不是专门修这一道的修士，道行不到家，自然没办法算出个前因后果。
但算算往那个方向走对她来说比较吉利还是很轻松的。
她运气也确实好，左转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呈四面的回廊与殿宇将中间围出四方的庭院。
难以想象，那些山水草木的造景竟然都是真实的。
他们大手笔地在地宫中复刻出了精致的园林，圆滚滚的照明灵器高悬空中，柔和的光线洒下，竟明亮如白昼。
这就更古怪了，神女和那些侍奉神灵的祭司在定风城地位很高、受人追捧，为何还要打造地宫，就好像要长期居住在地下一样。
但是他们确实把不对劲的地方隐藏得很好。
除了花车游行那日感受到了魔修的气息，她竟然再也没有发现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主祭司、副祭司们乃至每个神侍都只是有点修为的普通人，她竟没发现任何一个魔修。
邪修只是手段邪恶残忍，但修炼时灵力运转的方向、打通的星窍都与正道修士一致。
但魔修仿照上古魔族进行修炼的，灵力的运转与正常修士相背，按理来说只要动用法术就会被察觉才是。
这座宫殿普通得几乎要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地宫无风，弥漫着浓重的异香，但燕璟华敏锐地嗅到了不和谐的血气。
沿着血气传来的方向追溯过去，华美的园林后面是低矮的围墙，墙边栽了密集的翠竹，将墙那头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这自然挡不住她。
等越过竹林看到院落里的场景时，她沉默了一瞬，觉得有些犯恶心。
他们正在“屠宰”作为祭品的牲畜。
并不是场景有多么血腥，相反，搞得很干净，刀刃轻薄、创口平整，除了抽出刀时飞溅出来的血，几乎没有流溅出太大的血泊。
负责操刀的人动作娴熟，也是一贯的白袍，但却没有沾染太多血迹。
刀很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些牲畜还没能发出惊恐的叫声就已经安详离世了。
但这种干净和熟练反而成为了最大的诡异之处。
牲畜一批批地被牵出来，屠宰者一刀毙命，然后旁边的人拿着碧绿小瓶对着牲畜照上一照，就把尸体拖到一边去了。
就像是机关交接契合的齿轮那样环环相扣，形成了完整的一套流程。
被随意丢在一边的家畜尸骨堆得和小山那样高。
血迹还很新鲜，是刚宰杀的模样，竟然不能一时间数出有多少尸体。
那个碧绿小瓶也另有玄机，燕璟华看得出那是在收集魂魄。
哪怕是灵智懵懂的鸟兽躯壳里也是塞着魂魄的，只是不像人那样完整而已。
这很显然已经脱离了正常的屠宰范畴了，机械性地重复着同样工作的三个人百无聊赖地开始唠嗑。
“应该够了吧？怎么今年要的量这么大？”
操刀的不满地嘟喃了几句，“连这种没满月的牛崽子都得拿来凑数。”
拿着碧绿小瓶那人口中念念有词，清点完已经收集到的魂魄数量，这才有空回他。
“行了，少说两句，自从祭祀神女以来，难道你家里赚得难道还不够多吗？”
多那确实是赚的多，别看他负责杀猪，但家里在城中有间铺子。
祭祀神女期间，贩卖零碎小饰品、特产赚的外乡人的钱就足够全家人一整年吃的了。
谁想得到最开始定风城是个一家子人连碗粥都要匀开来分的穷苦城池呢？
屠宰者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提醒道，“再宰下去祭祀那天要用的三牲就不够了，会叫人看笑话。”
“可以了可以了，剩下的就等祭祀当天再献祭给神女吧，赶紧把那些处理掉，免得叫大人们看着心烦。”
边说着，他将塞子填进绿瓶盖上，单手朝那堆牲畜尸体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屠宰者将刀丢开，在旁边的水槽里随便捧了点水搓了搓胳膊，两手一摊，语气无奈，“那么多牲畜，哪怕顿顿吃肉也吃不完啊.......”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次要的急、数量又大，宰杀的时候为了效率也为了更好的收集魂魄，刀刃上是动了点术法的，肉质也因此受到影响变得又硬又柴，不能像往年那样卖给酒楼了。
但这些东西太多又不好随便丢弃，恐生疾病。
端着碧绿瓶那人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下巴微扬着指向某个方向。
“为了明年祭祀的牲畜够用，主祭大人不是都让他们开始在地宫养猪、牛、羊了么。”
像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他眉头又舒展开来，“到时候剁碎了混进去一起当饲料便是。”
“不成！”不等屠宰者开口反驳，原本负责牵猪牛羊出来的那个人开口了。
他不善言辞，颇有些结巴，支支吾吾了好半响才道，“会....会得病，我是说那些它们吃了肉，会有病，可能还.....还会死！”
捧着绿瓶的人笑容讥诮，“我当是什么事呢，得病就得病，反正我们只要魂魄，早点死了，岂不是能更早收集起来献给神女？”
耽误了这一会，他脸上露出了不耐烦，”行了，别磨叽，赶紧去做，我还要把魂魄送去神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