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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沧月能和玉霄漓一起去风阁看望玉霄寒时,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可能因为昏迷了太久,神智有些迷糊,大睁着孩子般纯稚的双眸看着两人,似一时忆不起两人是谁。

沧月有些焦急,向李嘲风询问情况,李嘲风只道过两天便好了。

醒来后,大多数时间,玉霄寒都独自坐在风阁临水一侧的栏杆旁,呆呆看着楼下凋零了叶子的柳条,自从横翠池的气候失衡后,再生谷已不复四季如春的宜人风景。

玉霄漓和沧月几次探望,他都毫无反应,直到第三天的上午,两人刚一上楼,他便转过脸来,看到两人后,道:“哥哥,沧月。”

玉霄漓和沧月齐齐一怔,来到他身侧,沧月有些激动,道:“谷主,你感觉如何?”

玉霄寒微微摇头,抬眸看着两人,轻声道:“有一句话我好像耽误了很久没有说。”

两人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都有些不解,等着他的下文。

玉霄寒微微垂了垂眸,再次仰头,道:“你们成亲吧。”

……

下午,沧月坐在渺云的床前,由于力竭晕倒后没有及时离开横翠又被寒山冰沼的寒气所侵,渺云伤势十分沉重,至今仍不能下床。

看着坐在床沿半晌不语的沧月,渺云问:“沧月姐姐,既然谷主已经脱险了,你缘何还这般消沉?”

沧月收敛了自上午就沉郁至今的心绪,抬眸看向渺云仍然苍白的脸,道:“谷主,只有一年寿命了。”

渺云一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问:“为什么?”

沧月垂眸,道:“瘟疫之毒伤了他的肝脏……”说到此处,她顿住,少时,抬起眸轻轻叹了口气,道:“渺云,快些好起来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渺云强撑着坐起身来,问:“何事?”

沧月道:“我要你找到秋雁影,给她下情魔泪。”

渺云一惊,问:“她出谷之时不是已经下了吗?”

沧月摇头,道:“我并没有给她下情魔泪,谷主特意吩咐过我。”

渺云顿了一顿,道:“那如今为何?”

沧月垂下螓首,道:“我要她主动来找谷主,普天之下,只有她,能让谷主愉快地走过这生命的最后一程。”说到此处,语音微哽。

渺云沉思片刻,道:“若是她带了别的男人来呢?”

沧月抑住情绪,道:“我自有办法。”

夜晚,玉霄漓独自上风阁去找玉霄寒,他与李嘲风商议了一下午,李嘲风建议,目前既然没有头绪着手寻找那能解毒的动物,不如先找到他们的母亲,如果能找到他没有遗传到血毒的原因,说不定能据此救治玉霄寒。

屋内没有点灯,玉霄寒仍然坐在窗口,微微垂着脸,月光下,他的轮廓优美得像抹梦中的幻影,透着一丝朦胧的透明般的不真实。

虽然玉霄漓的脚步声极轻,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

迎着他的目光,他走到他对面,与他同坐在月光下。

抬眸,皎洁的月辉中,他清晰地捕捉到弟弟眸中的一丝畏惧,他略略低眉,半晌,问:“这些年,你定然恨我吧。”恨我时时与你作对的偏执,与,甚至曾想置你于死地的无情。

玉霄寒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这种气氛下,难免让人生出难以继续谈下去的尴尬,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忍耐,若是错过了此刻,他怕自己会遗憾终生。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语音轻轻,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追着我到处跑,整天‘哥哥,哥哥’地叫,那时候,这几乎是悠境中唯一的声音。只有父亲和母亲来看望我们时,你才会停住不厌其烦的追逐,转而投入母亲的怀抱。”他陷在遥远的记忆中,忍不住唏嘘,道:“可,三岁之后,你却再不理我了,再不接近我,再不叫我哥哥了。霄寒,你永远无法理解那时我有多么难过,我无数次想问你为什么,起先,是父亲不准我接近你,再后来,你自己也开始躲避我,我一直因为想不明白而苦恼着,直到后来沧月来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也不看对面玉霄寒的神情,继续自语一般道:“三岁之后,你再也不笑了,悠境那般寂静,寂静得让人难过。沧月来了,她就像三岁以前的你一样爱笑,我几乎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无比灿烂的笑靥。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你越来越冷漠,我知道,原来的你,再不可能回来了,所以,我更珍惜沧月的笑。但后来,她却开始变得如同你一样,冷漠,疏离,无喜无怒。

我很难过,我想,若是让我做了谷主,我一定要她重新开始微笑,但,我却因败给了你而被父亲逐出了幽篁门。

霄寒,你知道一个从未涉足江湖的十六岁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天地间,举目无亲,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我不知别人会是什么感觉,当时我的感觉,却至今记忆犹新。

恨,嫉妒。恨父母狠心的驱逐遗弃,嫉妒你可以继续留在幽篁门,嫉妒你可以同时拥有父母和沧月,嫉妒你不用像我一般四处飘零。

这两种强烈的情绪,几乎成为了当时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抱着报复的心态,我远远地离开了平楚,来到南方的殷罗,遇到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他帮助我建立了相思门,我想,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较高下了,我终于可以证明给父母看,我并不比你差了。

蹉跎了那许多年,直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霄寒,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父亲母亲呢?我要亲自去问他们,为什么连他们也不信任我?以致你我兄弟陌路多年。”

言讫,他有些激动地捏着拳看向对面的玉霄寒,却见他眸中泪光闪烁,浑身轻颤,似正强抑着何种苦痛却又恐惧的情绪一般。

他微微一怔,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玉霄寒长长的眼睫一眨,两颗晶莹如珠的泪滴瞬间滑下脸颊,他看着玉霄漓,声音轻而颤抖,道:“哥哥,我躲你多年,只是怕你问我,母亲在哪?”

玉霄漓愣住。

玉霄寒的泪却越落越急,他微微垂下脸,交握的双手雪一般的苍白,哽咽着道:“三岁的那年,父亲在我的床边,将母亲……杀了……”

犹如被雷击中,玉霄漓足足僵愣一刻,方才不可置信地问:“为……为什么?”

“祖上留下的遗训……历代魅皇有了传人之后,必须将妻子杀死。”他因无法抑制的哽咽而语音断续。

玉霄漓双手扶着桌沿,难以消化这突来的消息。

半晌,他眸中方沁出了泪,万分痛心道:“可,父亲为何要当着你的面……”他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自己亲眼看到父亲杀死母亲的那一刹,心中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也如玉霄寒一般,从此性情大变呢?

“他以为我睡着了,可我还醒着。”玉霄寒道。

玉霄漓收回目光,落了几行泪后,仰头长长叹了口气,问:“魅皇真的如此好当吗?不惜妻离子散也要一代代残忍地延续下去?”

玉霄寒抬起泪痕满布的脸,道:“不,以后,再不会有魅皇了。”

玉霄漓一震,转眸看向自己弟弟,道:“你可以不做魅皇,但你一定要活着,我和沧月,会不惜一切将你治好的。”

据玉霄寒所言,历代的魅皇魅后都被葬在寒山背后的冰沼中,所谓冰沼,其实是一种极为奇特罕见的冰质,它不似寻常的冰一般是硬而脆的,这种冰软而黏,又因为极寒,人的肢体一旦碰到这种冰,立马会因为极度的寒冷而麻木,从而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能一点点被软冰吞没,故而有冰沼之名。

根据这种特性,人一旦陷入其中,再想将他弄出来根本不可能,所以,李嘲风和玉霄漓只好放弃了从玉霄漓母亲身上寻找线索的可能,转而开始研究古医书上所载的那种动物。

因为再生谷的环境每况愈下,玉霄寒已经打定主意要解散幽篁门,但由于如今留下的人都是第一次遣散就不愿意离开的,如今想让他们离开更不可能,玉霄寒便请玉霄漓帮忙收留他们。

玉霄漓考虑到这里有横翠池,玉霄寒终究离不开这里,便答应将不愿离开的幽篁门徒众全部收入相思门门下,但同时提出要将相思门搬来再生谷。

玉霄寒犟不过他和沧月,只得同意。

从此,世上再无幽篁门,再无魅皇了,他玉霄寒,只是相思门门主玉霄漓的弟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