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农妇来到城外，拐进阴冷潮湿的肮脏破旧巷子里，走了很久之后，几人终于来到了一间被水浸得发肿的木板简单搭建起来的窝棚前面。
几个衣着褴褛的小孩子满脸惊恐的躲在一颗老槐树后面，看到农妇回来了，赶紧朝着她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爸爸呢？”
“还在里面！他变得越来越绿了！好像马上就要消失掉了一样！”
看这着家人过得无比艰辛的样子，苏哲有些搞不明白了，智械创造的虚拟世界里，为什么还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是才更能维持系统的稳定吗？
想了一下，他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或许让系统里面的人每天都为生计发愁，让不同成分的底层人每天都把精力耗费在互相争斗里，这个系统，才会更加稳定也不好说。
让农妇把房门打开，苏哲把安迪娅留在外面，独自走进了窝棚里面去。
几个小孩子看到苏哲居然独自跑进闹鬼的房子里去了，都惊疑的叫出了声来。
“妈妈，那个小朋友是谁啊？”
“他怎么一个人进去了呢？”
农妇安抚着他们，告诉他们说：
“他是教堂里面的神使，是从天上降临下来的天使。连神父大人都很尊敬他的！”
很显然，这件事情上，是她误会了。
赛默特神父尊敬的是钱和尼奥先生，对于小屁孩卡俄斯，倒是谈不上有多喜欢的。
“哇哦，这么厉害呀！”
几个小孩子，把目光望向了旁边，站在修女身后的安迪娅。
“我是圣女，现在在施法。”
向小孩们撒这种谎是安迪娅这几年里练出来的本能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听说了她也不是一般人后，小孩们自觉的就远离了她好几步，不敢再过去打扰她了。
事实上，苏哲让她留在外面，一方面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另一方面也是让她在这里望风，一旦有收容所的人过来，她就大喊一声，里面的苏哲好抓紧时间风紧扯呼。
窝棚不大，苏哲才走进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把房间里的所有景致全部检查完了。
没人？
看着窝棚里家徒四壁却也打扫得足够干净的墙板，苏哲回想起了农妇的一些描述，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说道：
“大叔你在吗？我是教堂里的神使，过来帮你的。”
听到这话，一个绿油油的半透明的果冻状物体，透过墙壁，像一只破土而出的蚯蚓那样费劲的钻了出来。
这居然是一个融化成了果冻状的人！
“哇靠，史莱姆吗？”
苏哲仔细打量，发现这位果冻人的身体里，流转着数码字符所构成的一段段代码丝线，宛若鱼群一般的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游荡着。
“帮帮我，神职大人……小孩子？”
完全从墙里爬出来后，绿色大叔悬浮在半空中，这才看清了站在门口的，是个身高刚过一米没有多少的小毛孩子。
失望之余，这个小孩所表现出来的淡定气质，又让他感觉到有些奇怪。
“你不怕我吗？”
摇着头的小孩子，甚至朝着他走近了几步，伸手过去尝试着摸了摸他的果冻状身体。
就像是抓到了电筒射出来的光线似的，苏哲什么都没感觉得到，他的手就穿进了果冻男的身体里。
“居然碰不到，奇怪，这是穿模了还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么一碰，果冻男明显被吓了一跳，赶紧就手脚滑动着，朝后面漂浮了过去。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够随心所欲的活动。
“不要乱碰我！很危险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果冻男伸手在旁边的木架子上，抓相了一个卖不出去的腐烂苹果。他没能把苹果拿起来，却从苹果的里面，抓出来了一个与他的状态类似的果冻状的淡绿色虚影苹果。
然后，他把这个苹果一口一口的咬进嘴里，吞了下去。
绿色的苹果幻影内部的数码流线散落了出来，融合进了果冻男的身体中去。与此同时，现实里的苹果也一个缺口一个缺口的连续出现，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了。
矿工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还是能够影响得到普通的事物的。
谢过了矿工的善意提醒，苏哲问他说：
“你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的？”
见男人不愿再多说了，苏哲面不改色的，又向他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谎言、
“我是教堂里派过来的神使，专门为了过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老婆，看看是不是赛默特神父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或者你也可以直接问问门外面那个小姑娘，她是神父的女儿，你问问她我是不是神明派来的天使。”
愣愣的盯着小毛孩子脑袋上面的空气，果冻男想了想，才回答他说：
“你刚刚，有事说谎了，你不是什么神使。”
发现了果冻男观察自己的头顶时眼神有些不太对劲，苏哲来了兴趣，也没有马上辩解什么，而是问他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
果冻男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隐瞒这个小孩子。
“自从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后，周围的东西，在我的眼睛里，都变得不一样了。我可以在每个人的脑袋上，看得到一根线，好长好长的一根线，一直往上，连进了天空里。你们撒谎的时候，从脑袋里冒出来顺着线路往上升的数字会变得更长的，说明你们的想法远不只有嘴上说出来的那么简单……我愿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如果不是我疯了，那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听着这段描述，苏哲感觉，这家伙的讲话水平，完全不像是个没怎么接受过教育的矿工。
估计他在这个系统里的前几世，也曾经扮演过生活富足的角色的吧。但是即便如此，在这一世已经长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他也依然没能改变自己要在底层打拼的命运。
或许就是某种错位感，才导致了他如今的变异的吧。
收容所的人随时都会赶过来，觉得自己没有富余的时间能跟这个果冻人磨磨唧唧的慢慢交涉，苏哲权衡了一下后，决定要告诉他一些有关幻梦系统的事实，以证明自己的非同寻常。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会怎么想？”
正抱着头飘在空气里暗自哭闹的果冻男，听了苏哲的话之后，一下子就僵住了。
看来，他早就猜到了什么，苏哲刚刚的说法，成功将他点醒了过来。
“虚假的？你是指，这里是个梦？或者由某些东西架构出来的……彼界幻境？”
好嘛，小词儿整得一套一套的。
苏哲估计，这果冻人，幻梦里的上几辈子不是个代码师，估计也得是个御剑飞行的“陆地神仙”。
“你猜得没错。”小孩儿摆出了一副老师的模样，给他上起了课来。“我长话短说，这个世界，是由0还有1构成的……”
……
本来以为会需要跟果冻男讲上很久很久的时间，他才能够理解计算机原理以及由数字代码生成的赛博空间这些概念。
没想到的是，苏哲只简单讲了一遍，果冻男就完全领悟到了他在说什么。
“对对对！你这么一讲，很多事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只有大家不是真实物质的存在，我才有可能因为程式运行出现了错误，变成了现在这个没有碰撞体积却依然能与物品发生交互的状态……”
满是兴奋的说到了这里，果冻男突然就自己愣住了。
“等、等一下，我为什么知道程序这个词的……我难道……哦，哦，就是你说的，上个系统中遗留下来的保存痕迹，就像硬盘里的文件被删除了还能复原得回来那样……等等，硬盘又是什么？好熟悉……”
无语的望着他，苏哲基本可以确定了，这货根本就不只是什么矿工，上辈子绝对就是个天天搞程式的码农。
“所以你应该是挖洞的时候挖得太过，挖穿模型掉到地图外面去了。”
苏哲有些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设定到信息化时代了。
如果人类发射了火箭，岂不是还得给天上的太阳月亮建模了？把人都限定在地面上，那天上的东西给个贴图就行，可以极大的减省掉运算资源的。
仔细想了想自己掉出地图之后的情景，果冻男一下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对对！我应该是掉出地图之后，与系统的连接就断开了。然后我重新钻回到了洞里，再次连接系统的时候，识别出现了一些问题，把我的模型给搞丢了，只把意识数据给传输了回来！难怪我能看见各种事物的运行代码，可惜反推不出这系统底层规则的运行逻辑，不然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去控制它们……”
说到世界运行的规则，这可就是苏哲熟悉的领域了。
他可是在一百年后，读完了八大圣典上所有权柄信息的人。
虚拟的世界也是世界，这个幻梦系统的构造，必然也是参考了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则的。因此，苏哲很有信心，如果自己能看见这个世界的运行代码的话，他就有可能可以主动干涉程式的运作，成为可以主宰这个虚拟世界的赛博神明的。
那时候，或许就可以回到这个时代的现实世界里，把困在幻梦系统中的人类全部给解救出来了。
“爷也是个黑客来着，我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明白了接下来的做事思路，苏哲问清楚了果冻男钻出来的那个深洞，位置是在什么地方。
果冻男回忆了一下，精准的向他描述了那个贯穿了大地的垂直洞穴的位置。
“说起来我这人也是轴，为了能赢打赌，居然开着那台老机器一路往下钻了超过十公里……”
“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比较耐操了，换做真实的人类，你早死在地底下了。也真佩服你，能以这副果冻的模样，从地底下游回来。”
越聊越觉得这个果冻男有意思，苏哲动起了把他发展成队友，一起去完成救世大业的心思。
“对了老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卡俄斯，盖侬家的卡俄斯。”
果冻男笑眯眯的伸出了手，却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能跟人握手了，于是有些遗憾的把绿得像黄瓜的胳膊缩了回去。
“我叫艾伦·冯·卡文迪许，你可以叫我艾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