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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在看到丈夫时,也自吓了一跳。

张哲出去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的一个人,可转头不知见了什么人回来,他身后就多了一帮子人。

那些人看上去都极为面善,普一见面就对着孟小婉大礼参拜,口中胡乱喊着“姑娘”“大娘子”。

孟小婉仔细一看,也认出了其中几个,一时语塞,自己也哽咽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没入官中的孟家仆婢,如今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跟在张哲的身后,满眼期待或是带着泪的望着“自家”的小姐。

没入官中几个月,每天吃喝都是别人剩下的,做的事却是最苦最累。

此时已经入秋,可这些人,无论男女都还是穿着被抄没时的夏衣,褴褛不堪,个个宛如乞丐。还有几个已经瘦的脱了形。

孟东今年五十有六,是被赐了孟姓的家生子,原来负责孟家那个不大的商队。可自从被抄没入官后,他就没睡好过一日,也没吃饱过一次。

被人欺负还算好的,一起进去的有几个老伙计,硬是没能撑到姑爷来赎他们的这一天。

孟东换了身张五六的半旧衣裳,小心翼翼的靠着凳子边缘坐着,面对着眼前的小主人,比之往年给老主人回话时还小心了几分。

孟小婉身边站着陈妈妈,主仆两人都在抹泪。

待说到孟小婉院子里负责采买的刘嬷嬷上个月发了热,生熬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走了。

“她走的时候太急,我们转卖了几件看的过衣服,只得了半张席子。送到炉子里化了。死之前人已经热得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家里,抓着春燕她娘的手,还念叨姑娘最爱吃的米酒,是万万不能买别家的,只有县里南城的齐家铺子的软和些,姑娘爱吃。”

孟小婉红着眼睛,又问他。

“一共走了几个人?那骨灰坛子若是能赎,我便都叫人赎了来,好歹我在西边山上还有两三亩嫁妆林子!那里风水不差,都立个碑儿,好歹来了世上一遭,总该有个凭记。”

孟东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孟家有头脸的仆人,闻声都噗通跪下,实心实意的给自家姑娘磕了几个头。

孟小婉要孟东把一众在厨下胡吃了一顿的孟家仆人就叫在了一起。

她说话惯来是慢条斯理的。

“你们都是我娘家的老人,我孟家不幸遭了人害,连累你们都往水里火里走了一遭。只是如今,我是张家大娘子,却不是你们的姑娘了。你们也该知道,但凡入了官籍,能被再赎出来的那是难上加难,不是银钱的关系,而是国朝的律法,犯奴是断然不可赎的。我就便是手里攥着银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在火里苦熬。”

孟小婉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声音微微高了半分。

”我家的夫君,前些日子替朝廷在西吕国跟前挣下了极大的颜面,才凭着省里和郡里两道条子,又看着我的面子才赎了你们出来。说句对不起我娘家的话,你们如今个个却是张家的奴婢,再也不是孟家的人,按律三年内不可易籍,故而你们需念着张家的好。不过,我与夫君商议过,张家初兴,一时用不上这么多人,但是西江那边怕是还缺些熟手,我如今也只留五六个人,其余的都往西江我娘家去。要是有不愿意去,只管与孟东说话,再来回我便是。家里有人想赎的,也可自便,三年后,拿身钱与我也行,便是利钱也不要你的,只当换了往日的情分。”

孟小婉说完话就回了房,将一众人都留给了孟东和陈妈妈。

她刚吃了一口茶,就有往日在房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叫做春燕和雪鹃的,由白鹭引着进来给她磕头。

两个丫鬟哭的肝肠寸断,只说后悔那天鬼迷了心窍,忘了姑娘的好,竟作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来,结果立马就遭了报应。

孟小婉看着这两个服侍了她好几年的人,满脸都是深沉之色。

“你们且莫急着后悔,”孟小婉恢复了往日的冷然模样,“我记得待你们不薄,你们的去处,我也答应过各看心意。只是明明说好与我一起到张家去的,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都变了挂?”

听到姑娘问话,春燕跪着膝行上前了几步,拉住了孟小婉的裙摆,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都是秋雀私下与我们说,说这是姑娘暗自吩咐的,只做与陈妈妈看,好叫夫人那里先不满意姑爷,闹将起来,只叫姑娘如愿却了这门婚事。”

雪鹃也不住的磕头:“姑娘,我们这都是报应,我们要不是心里也不愿意来,哪里会听信了她的糊弄?”

孟小婉想到了秋雀,心里便隐隐发闷。

出嫁时,那丫头敢拿李玉楼私下传信的事威胁自己,可见的这个人她其实是一直没看穿的。

她看了一眼白鹭,白鹭会意,立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孟小婉突然气血上涌,抓起手边的茶盏,差点就忍不住扔了出去。

白鹭打听到,那秋雀前些日子,被一个叫做陆先生带走,如今已经给李玉楼做了妾室!

春燕一见自己姑娘的表情,心中就猜到了白鹭是在说的事。

她恨恨道:“姑娘对秋雀是掏心掏肺,可她却没把姑娘当人!我们被收入官衙后,一日被人发现她身上还藏着姑娘的一条贴身小衣。可恨的是,她还仿着姑娘的绣活在上面绣了李书生的名字!我娘,刘妈妈带着我们两个与她撕打了半个时辰,才抢了那衣服,由刘妈妈亲手烧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刘妈妈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没过一个月,人就没了。”

后怕和怒火不断在孟小婉的心中翻滚。

她此时才明白,李玉楼那日的所做所为哪里是情急,分明就是故意的!

若不是正好孟家被抄,让李玉楼担心牵连,指不定这一切设计暴露,她孟小婉要么做一个冤死鬼,要么就只能嫁入李家做妾,与此时的秋雀互称“姐妹”。

想到这个后果,孟小婉只觉得一时胸闷气短,银牙差点咬碎。

而另一边,张哲则望着一大车东西在出神。

他为太守重新用行书写了那两首诗词,又用柳体写了《阿房宫赋》。

严匀收好字,笑笑就扔出一车从宋家抄没的“赝品”字画书稿杂物来。

以宋家之豪富,能有赝品字画书稿?

张哲摇头笑了笑,当时带着他办事的书吏,收了他二十两,就将随意一车“赝品”用五十两卖给了他。

那书吏即将随着严匀去西江赴任,在此地此刻,却是什么人情都敢卖。反正后续的清理他是捞不到好处了,还不如与严匀看重的张信之一个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