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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迷路到了长安?

叶家长辈没去过长安,准确的说,他甚至没出过幽州。

因而小辈的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但看着眼前这面高耸夸张的城墙,叶家长辈想,长安城大抵就是如此规模了吧?

叶氏曾有先辈有幸游历洛阳,留下记载。

洛阳城中二十四街九陌纵横交叉,城墙宽度约为十丈,墙上可奔马。

长安当与洛阳相类。

然而眼前这座雄城,城墙巍峨高耸,护城河宽二十丈有余。

比之族叔洛阳游记中所载数值,只差一线。

极目望去,城墙尽头还可瞧见一些竹木搭的架子。

便是元日将近,还有役夫在上劳作扩张。

叶家长辈心一颤。

《左传》有载,营城筑区皆有限制。

且不说冬日如此消耗民力,必民怨沸腾。

照着礼制,令支哪里配修筑这样高广的城墙。

此举,实是违制。

叶家长辈眸中闪过一丝思虑,北地传言,太守赵云十分守规矩?

这传言,只怕要打些折扣。

他吁了一口气。

果然,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汉室忠臣,诚诚君子?

叶家长辈叶卿,立在令支城墙前发呆。

叶家随行小辈叶舒,老实顶着风雪立在他身边。

他不像长辈博学,知道什么礼制,晓得什么空耗民力。

年轻人心性,在乎的是旁的趣事——结冰的护城河上,一些孩童在冰上玩耍。

这些孩子最大不过八九岁,大的带着小的,都穿着有些大的袄子。

在冻得结实的河面上,玩滑冰游戏,一点不怕冷。

冰面被这些顽童,摩擦得光亮。

如涂桐油,压根站不住人。

这些孩子便借着这股滑溜劲,在冰上戏耍追逐。

偶尔停下,神神秘秘凑作一堆分食什么小零嘴。

在这冰天雪地里的北地,极少见着这样的场景。

黔首百姓一件芦絮衣裳全家换着穿,冬日便在家猫冬忍冻。

这样的孩子,多半还是富户大姓出身,才有厚衣可穿,才有多余的体力玩耍。

叶舒忍不住转动脖子,想看究竟是哪家这样心宽,让族中孩童在这浑耍。

左看右看却不见护卫。

不料城门行来一个消瘦城门尉,立在绞索桥上大声喝骂:“小兔崽子们,不要命了?竟在这玩耍?”

“刚才赶走,现在又来,乃公说话不管用?”

这些顽童虽屡教不改,但当面还是晓得怕的。

听城门尉骂,顿时一哄而散。

冰面滑溜,一群孩子奔跑时嘀哩咕噜滚了满地。

远处瞧着他们,倒像是一个个汤饼碗里的面团子,叫人忍俊不禁。

城门尉今日打定主意,要教这些孩子一个乖。

他本是军中汉子,绕了路三两步就追上领头发零嘴那大孩子。

揪住脖领,朝着他屁股踹了两脚。

然后揪着这哭唧唧的孩子,凶神恶煞骂道:“若是掉进冰窟窿,来年浮上来都泡浮囊!”

“好生劝不得,定要用揍的!”

骂了这领头的孩子,城门尉朝着跑掉那几个孩子喊:“去叫这兔崽子的爹娘来赎人!”

他粗糙的大手拽着这孩子的后脖颈,便转身回城门。

对立在城门前的叶家车队,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

自打重修城墙,第一次来令支的人总要呆那么一两个。

进城后稀奇事还多呢,早晚都得习惯。

这出小插曲,叶舒全看在眼里。

他有些懵,先前瞧着衣裳,还道这些孩子是哪家大族。

现在看城门尉这等粗胚竟然揪着孩子踢屁股,又觉不像。

叶家长辈叶卿终于从聪明人独有的胡思乱想中抽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进吧!”

传言中的赵太守,公孙氏究竟是什么情况,进去便知。

照例查验过符信,检查了队伍所带的东西。

不待叶卿送出袖中所藏布帛行贿,城门尉已挥手放行。

叶家车队一路冒雪前行,在野地里又被张飞吓了一遭。

进门后,最先做的便是寻个地方住下,先缓口气,投下拜帖。

次日收拾停当,再体体面面去公孙氏拜访。

叶卿向城门尉打听客舍。

照着城门尉指的方向,朝东市去。

临去前,回到车中的叶卿闻到一阵饭菜香。

有女声大声吆喝道:“放饭了!”

叶舒觉得稀奇,撩开帘子去看。

只见几架木头车前,站着一些妇人。

她们都穿着一件奇怪的黑色长袍子,瞧着十分保暖。

一个圆脸妇人手中拿着一个木柄长马勺,铛铛铛敲在木车前悬挂的铜锣上。

随着吆喝声。

城墙上哗啦啦走下一大片人。

都是冒雪在城墙上做工的人。

这些人也都穿着怪模怪样的袍子,干活满头是汗,头顶冒着股股白烟。

木车前的妇人们看他们走来,掀开平板车上包着被子的大锅。

白雾升腾之际,一股子诱人香气散发开来。

简简单单的菜干炖豆腐和黑麦面馒头,官家提供的午饭菜食。

足盐足油,已是公孙颜目前能给他们的最好。

菜食暖呼呼的香气,勾人鼻子。

叶卿撩车帘的手,愕然顿住。

这些劳作的人下了城墙,排队领饭。

马车渐行渐远。

叶卿探着脖子回首望去。

一个劳工不老实,想在打饭的妇人身上占点便宜。

被那妇人用打饭勺指着鼻子臭骂:“你们修城墙运沙土,我们也磨面洗菜,做饭缝补。”

“都是干活,谁金贵?少动手动脚,若是胡来定报游徼,夺了你做工的资格,叫你去蹲大牢!”

被臭骂一顿,这不老实的还有些不忿,待听见游徼才晓得怕。

赔笑着还想口花花,不料妇人们硬气齐心,谁也不给他打饭吃。

叶卿缩回头,他不知最后这人吃没吃上饭。

只这些人简短的对话,已足够他心神俱震。

这时叶卿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并非无节制驱使役夫。

这些人,当是自愿,甚至可说是在争抢着这冬日劳作的机会。

一片雪花飘到他的脸上,他喃喃自语道:“这样冷的冬天啊,争抢着干活?”

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

他脑中一团乱麻之际,却听身边不争气的小辈叶舒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客舍?”

叶卿扭头,一座灰白的三层建筑,矗立在街道尽头。

门前悬挂客舍书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