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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拥挤的城中村,老旧狭窄的房子里,昏暗客厅的傻放上,母女紧紧相依。

一如她们此刻的处境,四面楚歌,唯有彼此是慰藉。

盛恬偎在妈妈单薄却能够依靠的肩膀,视线落在黑暗里照进的那束月光上,出声打破宁静:

“妈妈,今天老师跟我说有个文学出版社的主编很喜欢我的风格,想给我的作品出个合集。”

曲琴闻言一怔,随即道:

“我记得之前也有杂志还是报社的人来问,你不是不喜欢么?”

盛恬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一样,那时我刚获奖,是那个奖最年轻的获得者,那些人只是想借着这个名头来牟利,并非真的欣赏。”

提及盛恬的文学天赋与成就,曲琴很是欣慰——她的独女从来都是她的骄傲。

若非盛家出事,她该有更好的前程与出路……

曲琴垂下眼眸,遮住了眼里的愧疚与心疼。

“那出版社需要咱们做什么?”

她年轻时也曾与丈夫一起打拼,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遭遇过社会的险恶,从来都不认为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盛恬避重就轻道:

“不用,我把手稿分类整理出来就行,到时候出版社会挑选合适的篇幅集结发表。”

但妈妈还是犀利地指出,“他们是要买你那些文稿的版权?”

对于创作者而言,最大的财富除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就是在灵感作用下诞生的作品。

盛恬虽然年纪不大,但很爱惜羽毛。

之前也有人都想买断她的作品,其中不乏业界名人、大师或者传媒界的龙头,但不管对方开得条件多好,她都无动于衷。

可如今……

“嗯,”盛恬没有隐瞒,而是语气平静地跟妈妈分析道,“现在不发表的话这些稿子可能永远都不会面世,版权在我手上也没什么用处。”

音落,小小客厅寂静了下来。

两分钟后,曲琴才开口:

“恬恬,妈妈知道你向来不喜用金钱来衡量文学作品……听妈妈说完,妈妈知道你这么做不是哗众取宠,是b……妈妈连累你……”

她抬手阻止欲要解释的盛恬,羞愧不已。

“没有的事,妈妈。”盛恬坐直起来,认真道。

她那双透澈的眼睛在黑夜里也异常明亮,这一刻迸发出同龄人没有的坚毅与成熟。

“以前没答应出版是因为那些人势利,但这次真的不一样,那位主编是真的懂欣赏我的作品,版权转让给这样的人我很放心。”

曲琴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是这样?”

“当然。”

盛恬应得冷静,曲琴却无法释怀。

她伸手搭着盛恬的双肩,湿润的眼睛对上琥珀色的杏眸,却被熠熠的眼神灼痛,下意识地移开。

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几分颤抖:

“妈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卖掉版权,但你要记住,咱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需要做让自己日后会后悔的事。”

盛恬闻言敛回视线,颔首,“我知道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也是她在盛氏破产之后学到的第一个道理——文学创作并非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钱才是。

曲琴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尚未成年的女儿,泣不成声。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翌日下午,盛恬刚刚拒绝了想要劝她去家里住的魏岚,拿出钥匙打开门。

“妈妈,我回来了。”她在玄关脱了鞋,在客厅放下书包后,见妈妈从房间出来,一怔,“您要出门?”

曲琴一边应着,“对,饭已经做好了,妈妈很快就回来,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啊。”一边换鞋。

盛恬想了想问:

“是去昨天婶婶说的那个表姨家吗?”

她记得昨天和妈妈一起去盛氏一个股东家里的时候,他太太给妈妈出主意,提到妈妈有个表亲也在c城,据说儿子很有能力,说不定能帮上盛氏的忙。

虽然她出生以来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亲戚,觉得这个婶婶的情报八成不靠谱,但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否则妈妈也不会想去见不曾联系过的亲戚。

“我陪您去!”盛恬说着也到玄关,重新穿上鞋。

曲琴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好吧。”

婶婶给的住址离她们居住的地方不远,隔了两条街,步行二十分钟就到附近了。

只是她们对这片不熟悉,绕了两圈都没能找到具体的位置。

就在曲琴打算停下来询问街坊邻居的时候,旁边有一扇门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一盆水就泼了出来。

幸亏盛恬眼疾手快,才没遭殃。

但校服裤脚还是溅到几个泥点子,她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曲琴却猛然发现这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于是有些抱歉地领着盛恬上前打招呼:

“恬恬,这是你陈表姨。”

盛恬没有表现不耐,温顺地喊了声“表姨好”。

陈表姨看到她们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讥讽的笑。

“这不是咱们c城鼎鼎有名的盛氏集团夫人么?什么风把您这样的贵人吹来了?”

她脸型很长,颧骨很高,笑起来是尖酸刻薄相,声音很尖锐。

此刻是饭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闻言都纷纷侧目看过来,盛恬皱起了眉头。

曲琴最近看尽了冷脸受尽了屈辱,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羞耻。

但她还是强颜欢笑,“表姐说笑了,我……”

可对方却十分粗鲁地打断她:

“盛夫人这个点拖家带口来我们平民百姓家,该不会是来蹭饭的吧?”

盛恬实在听不得她这样不由分手地折辱妈妈,“你……”

“恬恬!”曲琴抬手拉住了上前的盛恬,冲她摇了摇头。

然后才笑着对陈娟秀说:

“家里做好饭了。”

陈娟秀双手交叉在胸前,鼻孔朝天地问:

“那是有何贵干啊?”

语气很是不善。

盛恬注意到曲琴垂在身侧地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开口: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周转不过来,你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帮个忙。”

见陈娟秀面露厌恶,忙补充,“你放心,一年之内我一定能还上。”

话音刚落,陈娟秀便冷哼道:

“原来是来打秋风的啊,那还不如蹭饭呢!”

她的嗓门不小,此时有意羞辱她们,音量刻意放大,街坊邻居已经纷纷探头围观了。

有了观众,陈娟秀的戏瘾也上来了。

“当初老张生意亏本去盛氏,你们是怎么做的?盛老板好大的架子哦,连见都不让见,现在落魄了、欠一屁股债了就想起我们来了?脸可真大。”

曲琴一边拉着脸色难看的盛恬,一边想要解释,“表姐……”

但陈娟秀只想唱独角戏,唯恐观众被别人吸引了曲,没好气地打断:

“可别乱喊啊,我们平头百姓,可高攀不起你们豪门世家!”

将曲琴到嘴边的话愣是堵了回去。

盛恬忍无可忍,拉着曲琴说:

“妈妈,我们走!”

曲琴看着旁人开始指指点点,也不想盛恬受人议论,便转身告辞:

“那我们就先走了,打扰了。”

陈娟秀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容易放弃,意犹未尽地继续冷嘲热讽,“这么有骨气,跑来这里做什么?”

见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母女俩,她又忍不住啐了声:

“丢人现眼!”

盛恬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才忍住回头的冲动,走出几米远,她还隐约听见声音。

“妈——”

“阿浩回来啦?”

盛恬听到上一秒还趾高气昂的陈娟秀这会儿低声下气:

“在外面跑一天累了吧,快进来吃饭,妈今晚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待会多吃点……”

这一刻,17岁的盛恬前所未有地厌恶这个肮脏糟透了的世界。

*

回到家,她们就在楼道与前来催债的人碰上。

然后又是无可避免的威胁恐吓,这些日子,盛恬几乎每天都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了。

而催债也不出意外地拿不到一分钱,曲琴苦苦哀求他们再宽限几天。

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一听要无功而返,立即火冒三丈。

无尽的扯皮之后,带头的男人将目光转向旁边沉默不语地盛恬,露出猥琐的笑容。

“……没钱?没钱拿你女儿抵债也不是不行!”

说着就要去拉盛恬的手。

盛恬眼疾手快地连退几步,不料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倒去。

“啊——”

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盛恬本能地想要往上挣,但扑了个空,于是惊恐地睁大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许久盛恬才恢复了视野,看清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原来是做噩梦了。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有气无力地扯出嘲讽的弧度——还是个梦中梦。

就这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从刚刚那个噩梦回过神来。

起身打开抽屉,伸手摸了东西,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趿着拖鞋走出房间。

倒了杯温水后,她坐在餐桌旁。

拿起刚刚在抽屉里拿的薄荷烟和打火机——她没有烟瘾,只是偶尔相闻尼古丁的味道,所以会点上一根。

她打开抽油烟机,“啪”的一声,火焰燃烧着烟草,盛恬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

就在这时,“盛恬?”低沉的嗓音盖过了油烟机的噪音。

盛恬猛地睁开双眸,错愕地看着出现在厨房的男人。

“桑医生……”被烟草熏过的嗓音有些嘶哑,语气难掩震惊,“咳咳,你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