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第八十章
“老公来接你回家。”
司禾听见手机那边的人这样说。
喘气声倏地止住,掐住她脖子的手霎时消失，压抑至极、快要崩裂的情绪突然铺天盖地翻涌上来。
司禾感到胸口里有股气流在不断往上涌,眼泪终于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
喉咙上像是被吊上了一个重物,不断往下坠，她必须要不停地吞咽，才能不至于浑身发颤。
司禾有些手足无措。
她极为艰难地从嗓子里微弱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变调。
“嗯……”
“禾苗？”
许贺添声音里放了万分的耐心,微哄道，“不要害怕,这不是有我么。”
泪水随着他的话语逐渐汹涌,眼前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看不清了。
不行。
司禾竭力扶着墙站起身子,用两只手背一起疯狂摸着眼泪,颤抖着指尖点开微信,点了定位,发送。
“发、发给你了……”
“好，看到了。”
那头的男人立刻应道。
电话即将挂断时，司禾突然抬高音量,急急喊了声：“许贺添！”
半秒的窸窣声后,许贺添似是又把手机靠近耳廓,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嗯,怎么了？”
司禾很重地吸了下鼻子。
她憋了好几秒,才边呜呜咽咽边小声道：“没事……”
“你快点来。”
“……”
那头顿了下，轻笑着应声,“好。”
那头男人的脚步声明显加快了些,许贺添说：“你数1000个数,我肯定到，好吧。”
司禾情绪缓和了点。
她瘪了下嘴角,极小声“嘁”了声，有些瓮声瓮气道，“我才不数呢。”
“你、你快点儿来就行了。”
许贺添倒也没说什么。
那头响起车辆解锁的“滴滴”声，然后是车门“啪”地关上的声音。
男人似乎勾了下唇，极为好脾气地低低道：“收到。”
“——老婆。”
—
司禾挂了电话，把手机攥在手心里，没什么情绪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
等终于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数到34了。
“……”
司禾无奈地苦笑了声，长叹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头。
她俯身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捧水使劲往脸上一抛。
然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吴优急得不行，在门口边跺脚边转来转去。
鉴于司禾是明星，而且又刚出了这档子事儿，她不敢叫服务员来开门，也不敢一直敲门，害怕影响她情绪。
好在几分钟后，司禾自己出来了。
吴优连忙冲上去，边细细打量她神情，边小心翼翼道：“禾苗，你……你还好吧？”
司禾眼眸垂着，瞳孔往斜下方盯了会儿。
女人唇色仍有些发白，浓密卷翘睫毛微湿，一眨不眨，鬓发发尾湿润，黏在小巧白皙的侧脸上。
半饷后，她才有些怔愣地抬头：“……啊？”
“哦，”司禾乖巧地挽起唇，摇了摇头，“没事啦。”
上扬弧度却又瞬间消失。
“优优，”司禾咬了咬下唇，迟疑了下才说，“这些事……”
“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可以吗？
等我……”她深呼吸了口气，头重重地埋下去，“等我先缓一缓。”
“呵，”
吴优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瞳孔，故意嗤了声道，“谁对你这些事情感兴趣啊。”
“我呢，”
吴优搂过司禾肩膀，放低声量促狭道，“——只对你和你老公的夫妻生活感兴趣。”
“……”
司禾总算被逗笑了一瞬。
—
这条热搜还是李起先看到的。
今天晚上左右大家都在，李起便组了个局。
许贺添本来还说什么要回家陪老婆，结果让老婆给抛弃了。
“……”
被李起是好一顿嘲笑。
最后这位大爷拉着一张脸跟李起去了饭局。
吃到一半时，大家聊起了许贺添的那条官宣微博，说到兴头上，李起摸出手机，说要再欣赏一下许老师的虐狗名场面，结果刚一打开微博，李起脸色就瞬间僵住了。
周围几个人也纷纷摸出手机登上微博。
包间内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下意识抬头看向许贺添。
许贺添皱了下眉，点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李起又低下头，面色凝重地看着评论：“小添儿，你也先别急，这事儿团队会处——”
他边说边又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面座位的男人就已经没影了。
包间门口，飘起的黑色衣角如幻觉般的一晃而过。
—
司禾在心里数到923的时候，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抬眸看去。
许贺添薄唇抿得很直，没戴帽子口罩，随着他打开门的动作，包厢外掀破屋顶的喧嚣即刻涌入。
男人外套随意地挂在手弯上，手机捏在另一只手里，身高腿长又挺拔，快步走进来。
吴优赶快小跑过去关掉包厢门。
在司禾的印象里，好像不论发生再严重的事情，许贺添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急迫又风尘仆仆的模样。
本以为自己已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忽的起了波澜。
司禾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咬住了唇，喉咙有些发痒。
男人清隽眉眼锁得很紧，快速环视一周。
在和坐在角落里的司禾对视上后，许贺添脚步微顿，喉咙滚了滚，半秒后加快步伐朝她走来。
司禾微仰起头，眨了下眼，有些讷讷喊：“许贺添……”
许贺添舔了下唇，蹲下了身子。
男人略微勾了下唇，轻抬手臂，宽大手指虚虚抚了下司禾侧脸。
“别怕，”
许贺添嗓音有些微哑，声量压低了些道，“我们回家。”
司禾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许贺添站起身子，迅速弯腰，动作放了十分的柔软，极为轻巧地就拦腰抱起了司禾。
男人把怀里女人搂紧了些，转头对吴优道：“可以麻烦你帮忙拿一下她的包吗？”
吴优都看呆了，晃了下神才赶快捣蒜似地点头：“好好好没问题！”
她迅速把司禾的包抱在怀里，然后跑去门口给她cp开了门。
许贺添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抱着司禾就旁若无人地大步往外走。
火锅店里，喧嚣声、尖叫声一波盖过一波，差点就快要把屋顶掀掉。
吴优非常尽职，她一边用比许贺添矮上一大截的身子尽力护着许贺添和司禾往前走，一边扭着头不断地大声喊：“请大家别拍照！谢谢了！”
虽然越来越杂乱的快门声显示——
她这一举动其实毫无用处。
司禾耳根有些发红，她环住许贺添脖颈的手臂收紧了些，同时用力把脸埋进男人颈窝里，四肢百骸都绷得异常得僵硬。
“许贺添，你走快点……”
怀里女人声音染了些羞赧和娇嗔。
许贺添轻笑了声：“知道了，公主殿下。”
然后加快步伐。
—
许贺添开车开得很快，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到华南公府了。
停好车后，男人快速解安全带，下车，绕到副驾，打开副驾车门，躬身准备抱起司禾。
“……”
司禾怔愣了下，连忙推开他，解开安全带，跳下了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脖颈：“我可以自己走的。”
“又不是把脚给摔断了……”
许贺添倒也就任由她去了。
男人接过她的包，俯身牵起司禾的手，声音里含上笑意：“嗯，好。”
“……”
忽然温柔下来的许贺添，司禾还有些怪不适应的。
两人进了门，许贺添换下了鞋子，趿上拖鞋，往里走了两步，忽的回过头。
他语气平常：“帮你洗澡？”
“……”
司禾抬眸看他，无言地抿抿唇。
两人对视三秒。
许贺添半扯嘴角，笑意拉开，低眉散漫一笑，然后慢悠悠转回了身。
—
司禾慢吞吞上楼，拿衣服，准备进浴室泡澡。
进去之前，她犹豫了半秒，抬头看了眼立在阳台栏杆前打电话的许贺添，抿了下唇，还是拿了手机进去。
她温吞地把浴缸里放满热水，然后又极慢地脱下衣服，把自己泡了进去。
浴室里逐渐升腾起雾气，空气变得稀薄，呼吸开始发紧。
心里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司禾憋住气，紧闭上眼，把自己完全浸泡进热水里。
脑子里无法抑制地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和蒋玉红有关的画面。
穿着修身旗袍，妆容艳丽张扬的蒋玉红；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离去的蒋玉红；开心地来接她放学说要接她回家的蒋玉红；还有……在警局门口，狠狠打了她一巴掌的蒋玉红。
或许是血脉连心，司禾觉得比起司程，蒋玉红才更是那个，拿着把钝刀，一刀一刀剜掉她血肉的那个人。
司禾猛得浮出水面，很重地喘了口气，眼睫快速颤动。
过了好一会儿后。
她似乎是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
司禾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拿过一旁的手机，冷静地点开微博，登录小号，点进了又是一条爆掉的热搜——#司禾母亲控诉司禾#。
那个刚注册不久的，昵称叫@一个可怜母亲的自述的微博小号发出的那条微博现在已经被50w+转发，50w+评论，80w+点赞，且热度还在不断飙升。
司禾细细看了眼视频封面上的蒋玉红后，才点开了视频。
视频倒也不长，也就三分多钟。
蒋玉红坐在沙发正中央，手里拿着纸，边抹泪边哭泣着控诉。
内容和司禾想象的差不多，也就是围绕着她这多么年活得多么艰难，和司禾对她母女俩多么绝情展开夸张的诉说，期间还数次更咽到说不出话，泪眼婆娑地捶胸顿足，像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亲生母亲一发声，司程是司禾继父这事当然也就即刻坐实了。
再加上秉承着对弱者的同情心理，先前还在观望的网友自然立刻出警。
“呕了，太恶心了吧，司禾这小仙女人设做得可真好，呵呵。”
“……脱粉了，花着父亲猥/亵小姑娘赚来的钱出道，连亲妈和亲妹都可以不顾的人，真的冷血至极。”
“天哪，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为什么司禾会是这样的人？
喂！司禾，你妹妹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在公布恋情？
yue了。”
“上面的姐妹，赶快扛着火车连夜跑路吧，房子已经塌成碎片了呢。”
“哇，原来司程还真是她继父啊？
？
绝了，老子真的吃瓜吃出心得了：就算爆出来的瓜再离奇，只要爆出来了，那多半都是真的……”
“有一说一吧，如果只是司程是司禾继父这件事，司禾还勉强能借口说自己年龄小不知道。
但她妈这件事……突然开始好奇司禾还能怎么狡辩了。”
“司禾真的好一朵盛世白莲花啊（我就不用缩写，我就要点大名骂，嘻嘻）。”
“对啊对啊，之前她家那些小学鸡粉丝还骂人gmd呢，现在来看谁踏马的才是绿茶白莲啊。”
“@许贺添，赶快离婚吧，跟这种女的在一起也不怕脏了自己？
！[白眼]”
“@一个可怜母亲的自述，阿姨别急，要不给个账号或者开个某滴筹吧，我们给你捐钱[心]”
“上面的姐妹支持一把子！希望妹妹早日康复！怎么能可怜的人反而生重病，有些活该下地狱的人却活得上好？
命运也太不公平了。”
……
司禾这才刚回到家不到半小时，她和许贺添刚才在火锅店的事情果然就冲上了热搜。
有很多网友都把拍到的照片传上了微博，话题讨论热度再度升级。
“卧槽，刚居然看到添哥在火锅店公主抱禾苗的新闻……”
“还禾苗呢？
她也配老娘这么亲密地叫她吗，呵呵。”
“这是在新闻爆出来之后吧？
怎么回事？
？”
“我惊了……添哥你怎么想的？
还有这么恋爱脑的男人吗？”
“dbq我竟然还是觉得有点好磕……公主抱诶姐妹们……”
“……那上面的朋友你也好yue，磕个cp把自己脑子都磕没了呢。
[可爱]”
“害，说不定添哥是要把sh抱去警局正法呢是吧？
！”
“哈哈哈哈哈上面姐妹你笑死我，夺笋啊。”
“上一秒还在磕糖的添作之禾心情极为复杂。”
“别说了，添作之禾cp粉已经决定退网了[再见]”
“@广电，这种污点艺人还不赶紧封杀？
《后宫》啊，《往事经年》啊也赶紧下架了吧。”
“额……封杀不至于，sh也就道德层面有错吧，不过石兰导演和白元倒了八辈子血霉是真的。”
“还好才刚复婚不久，添哥快及时止损吧！求你了真的。”
“我赌@许贺添应该会在明天就晒离婚证了。”
“我赌今天晚上！”
“提前恭喜添哥远离炸/弹！”
……
出乎意料的。
寥寥看完了之后，司禾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了。
没有伤心，没有绝望，没有痛苦，甚至连一丁点失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桶又一桶的烈酒下肚，她舌尖已经彻底麻木了。
就像是在看别人家的事，就像被无数网友反复鞭挞的人，和视频中，蒋玉红口中那个“抛母弃妹、绝情至极”的人不是她一样。
司禾现在在想的居然是。
看来蒋玉红这么多年以来也不是没一点进步嘛，避重就轻、编造事实博同情的功底很是见长嘛。
司禾没什么表情地翻了一通，兴致缺缺地退出了微博，然后点开了新消息已经多到爆炸的微信。
吴优、叶子、黄芝芝、杨硕平、吴晓蓉、白元、姜岩屿……全都给她发了安慰她的话，有询问的、有说支持她的、有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发声的……
也不算太差嘛。
司禾心想，还有那么多朋友都无条件地相信她。
最上面的最新消息是林蔚发来的。
司禾点开查看。
司禾有些愧疚，林蔚现在应该忙到不行。
她应该是给林蔚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她给司禾发的好几条消息都特别精简。
【蔚姐】：别再看微博，好好休假。
【蔚姐】：相信蔚姐的专业能力好吧。
第三四条消息是一分钟前发来的。
【蔚姐】：还有。
【蔚姐】：你记住，你没错。
司禾挽了挽唇，没回，关掉手机，平静地放到一旁去。
—
许贺添进了房间后，唇边笑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沾满了戾气的眼尾。
男人薄唇抿直，沉默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香烟，抖出一根，按动打火机，猩火跳动，香烟被点燃。
许贺添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后，才缓慢地朝阳台走去。
他盯了几秒远方极为明亮的灯塔，缓缓吐出一口奶白色烟气，胸膛很大幅度地起伏了下。
然后低头，拨通了一个电话。
响了两声，那头接起。
许贺添没喊称呼，直接言简意赅地道：“查清楚。”
电话那头笑了声，理所当然的语气：“当然。”
“你不说我也会去查。”
许贺添弯下腰，把手肘搭上栏杆扶手，头低低埋下，整个人像一只弓一样绷紧了片刻，然后才手指把手机捏紧了瞬，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声。
“好。”
正要放下手机，他手臂微顿了片刻，又倏地把手机重新贴上耳畔。
“等下。”
电话那头声音由远及近：“怎么了？”
“还有事吗？”
许贺添舔了舔唇，眼眸垂下，浓密睫毛在高挺鼻梁上打下一小片阴翳，“别放过她。”
男人喉咙很明显地滑动了下，声音压低压哑，“——源哥。”
电话挂断。
另一头的夏源挂了电话后，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应该是许大爷这辈子，第一次叫了他“哥”。
还挺新鲜。
—
司禾从浴缸里起身，擦掉了身上的水，穿上睡衣，出了浴室门。
刚踏出去一步，突然有人从身后环抱住了她。
是她很熟悉的薄荷海盐味。
来人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在捧着什么易碎品。
司禾吞了下口水，略微侧了下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干嘛呀？
我还没那么脆弱好吧。”
“放开我，”她哼哼了一声，“我要去吹头发了！”
许贺添缓在她腰间的手臂反而又收紧了些。
男人下巴放在她脖颈窝处，温热气息一圈圈挠着她耳廓。
许贺添突然道：“我们私奔吧。”
“……私奔？”
“嗯，去国外。”
司禾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微微敛了下秀眉：“怎么突然想去国外？”
“去哪里？”
“去——”
男人漫不经心地把尾音拖长了好几秒，这才慢悠悠地“啧”了声道，“洛杉矶吧。”
司禾怔愣了瞬：“洛杉矶？”
“嗯，”
许贺添站直身子，手动帮她转过身，勾人的桃花眼看过来，“带你去看看……”
“我的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