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什么？”
徐外婆耳尖听到了，她盯着前头那老太太跑得飞快，眨眼就没了影，转头疑惑道，
“君竹，你认识刚才那位女同志？”
何君竹仔细想了想，还真是有些不确定，毕竟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但当年的事，徐外婆也是知道一些的，她就摇摇头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也知道，当初我要生志杰的时候，老崔那里情况复杂，我怕他分心就干脆躲去了外地，后来还是老崔让我小姑子去照顾我，现在想想，那都四十年前的事了。”
“名字不记得了，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那位女同志应该跟我住过一家医院，她样貌跟年轻时候比没怎么变，而且我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我们那一个病房好几个孕妇，她送来最晚却是第一个生，她头天晚上好像是11点多生了，我是凌晨三点多生的，剩下几个都是天亮之后生的，当时还觉得跟她挺有缘分的。”
“只是生了志杰后我就一直昏睡，都是我小姑子照顾的，等我醒来，她都已经带着孩子出院了。所以你知道了吧，这些年哪怕跟我小姑子处不来，想到当年她帮过我，我也没跟她怎么计较。”
她一说，徐外婆也想起来了。
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
何君竹那个小姑子崔念芹，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总盯着嫂子手里的嫁妆，到现在一把年纪还总来崔家划拉，老崔虽然跟媳妇感情好，但对妹妹总心软，也就何君竹大度，要不依她看，有这么个小姑子在，这夫妻俩早就散伙了。
只是，徐外婆想了想，忽然道：
“那她刚才为什么跑？难道是认出你了？可就算认出来了，有你们一起生孩子的缘分，叙叙旧不好吗，她跑什么呢？”
何君竹听得一愣。
是啊，她跑什么？
而且徐嫂子一提她也想起来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位女同志，跑走之前的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
那一副好似不敢见她的样子，是被她吓到了？
可没道理啊。
还不等她想出点什么，就被徐外婆碰了下，语气复杂：
“君竹，那是不是志杰跟叶世珍？”
嗯？
何君竹抬头看去，顿时神色冷下来。
确实是崔志杰，只是每次来崔家都大吵大闹的儿子，此刻却脸上带着孺慕的笑，正跟叶世珍站在一起说话。
跟他们隔着一个拐弯的地方，江易和周君擎还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那四合院你要买吗？”
周君擎身型高大，俊脸冷淡，偏偏手里抱着个牛奶瓶。
这瓶子是统一的，每天早上凭奶票取回来供应，一想到这是他独有的，罗文凯被辣傻了也只能看着，周君擎就借口还辣一直拿着，恨不得一小口一小口美滋滋啜到明天。
“肯定买。”
江易毫不犹豫道，
“别说这个了，之后不管是京城海市，甚至南方的鹏城那里，只要有房子或地，我手里有钱就买，越多越好。”
周君擎：“……”
这就是传说中的财大气粗吗？
周君擎也很有钱，本来他房子多得都住不过来，可听小姑娘一说，顿时跃跃欲试。
要不然，小姑娘买一个，他就在她附近也买一个。
不都说，那个、那个什么唱什么随吗？
周君擎想得微微红了脸，转而想到那四合院是罗文凯给介绍的，本来应该他做的事，竟然被罗文凯给抢先了，这怎么行？
好在他还有后手。
偷瞄了小姑娘一眼，周君擎立刻捧着奶瓶抬头挺胸，淡声道：
“那行，既然你想买，我就托几个朋友问问，这个时期，想必在京城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些要出手的，对了，还有海市老林那里，他说那个人贩子玉姐很狡猾，到现在还没消息，很有可能离开海市了，但买房子的事没问题，上次那你说过之后，他就一直帮你留意着。”
“真的？海市房子也能买了？”
江易闻言，瞬间惊喜了。
她算了算手里的钱，昨天还跟金铁通过话，因为临走之前董春生的事，还有冯世辉那里虽然有鲁图强和他爸盯着，但这段时间，江易还是让他们黑市的生意小心些，稳最重要，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光明正大做生意了。
但就算这样，她手里的钱也不少了。
尤其这个年月，她当真算得上是个富婆了。
但想到罗文凯，江易没有冲动，皱眉道：
“海市那里，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再去看看的，或者有合适的房子，让林哥直接帮我决定也行，有周大哥你在，我信得过林哥，至于今天看的这个四合院，买肯定要买，但我得再想想。”
周君擎知道她在想什么。
顿时更高兴了。
看，这就是不同，小易多么相信他。
一激动，他捧着奶瓶又喝了一口，一看剩个瓶底了，顿时心疼道：
“小易，奶要喝没了。”
江易：“……”
喝没就喝没，跟她说有什么用，她还能去牧场找个奶牛再给挤点？
她瞅瞅周君擎，忍不住凑过去嗅了嗅。
“干、干什么？”
周君擎顿时紧张地抱紧奶瓶。
靠、靠这么近！
江易闻出来了，高兴道：
“周大哥，你身上跟小孩子一样，有股奶香味儿。”
“什么小孩子。”
周君擎不愿意了。
一听就不够威猛，他可是要好好保护小姑娘的。
还不等他趁机再给自己说几句好话，就听到前头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跑过去。
到跟前的时候，看见不只几位长辈在，还有个崔志杰，跟赵家的老太太叶世珍。
叶世珍跟崔志杰并排站着，正提起手里的东西，笑着跟何君竹道：
“嫂子，刚碰见志杰过来大院，这孩子有心，还给我带了野菜团子，说是他媳妇亲手做的，里面还加了玉米面。我呀，从年轻的时候就好这一口，难为这孩子还记得，嫂子你可真会教孩子，不像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哪能记得我这个当妈的爱吃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瞬间安静了。
崔志杰是何君竹的儿子，可母子俩见面一句话都没有。
反倒专门给叶世珍带了吃的？
何君竹很快调整过来，淡淡道：
“应该的，小时候他就跟你比较亲近。”
崔志杰本来冷着脸站着，闻言突然开口嘲讽道：
“我确实跟叶姨亲近，谁让小时候连拼音都是叶姨教我的呢，我从小在叶姨那里吃喝长大，她比你还像我亲妈。有时候我都想，怎么我就不是我爸跟叶姨的儿子呢，如果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就在工厂当个小组长，说出去，都让大院的人笑话！”
“崔志杰！”
何君竹脸色变了，厉声道。
“志杰，你胡说什么，你妈那时候不是忙吗，再说我跟你爸还是老邻居，那时候我又不上班，带你们几个孩子也当打发时间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
叶世珍也面露尴尬。
她急忙伸手，用力拍了崔志杰一下，可这举动却透着亲昵，仿佛在训斥自家小辈，还低声要求道，
“还不给你妈道歉？没有你爸妈，你小时候哪来的吃哪来的穿？那年月多少人饿肚子，他们送你来我这里，可是给足了口粮的，而且他们上班忙，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这些道理我都白教你了？”
崔志杰本来还跟何君竹怒目而视，叶世珍一开口，他竟然真的收了脾气。
却还是撇过头不屑道：
“呵，那又怎么样，我缺她那点吃喝？”
何君竹深吸口气，神色冷静，手指却攥得发白：
“我这个当妈的，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不必冷嘲热讽，反倒是你，崔志杰，你敢告诉别人，当年你是怎么选择的吗？”
“你！”
崔志杰眼神闪烁，不敢再说什么。
心里却满是怨恨。
那年月，多少人为了自保跟家人断绝关系，他也只是做了普通人会有的选择，他根本没错。
而且何君竹如果真心疼他这个儿子，难道当时不该主动跟他划清界限吗，竟然还有脸怨他？
果然，何君竹跟叶姨根本没法比！
江易跟周君擎站在一起，从过来后就没插嘴，而是一直眯眼打量着。
从刚才起，她就觉得这几个人之间的相处，说不出的奇怪。
直到崔志杰那句话说出来，再看见他跟叶世珍之间的互动，江易忽然有些懂了。
这就像父母太忙花钱雇了保姆照顾孩子，最后孩子怨恨父母不关心他们，只跟保姆亲近。
区别就是，何君竹并没有忽略孩子，叶世珍也不是保姆，可结果却差不多。
“行了嫂子，你也别气了，你们可是亲母子啊，哪有什么隔夜仇？”
叶世珍脸上带着笑，赶紧打圆场，见两人都不说话，她转移话题道，
“对了嫂子，刚才我跟志杰过来，看见有位女同志跟疯了似的跑过去，还差点碰到志杰，那是谁啊？”
何君竹已经冷静下来了。
早些年她还想不明白，自己当年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工作确实忙，但只要下班她都亲力亲为照顾孩子，可怎么孩子跟她就不亲呢？
好在现在她想通了，大概就是母子之间情分淡吧。
何君竹用手揉了揉额头，并不想说太多，只道：
“我们不认识她。”
“原来是不认识的人啊，我看她从这头跑过去，还以为跟你们认识呢。”
赵家老太太叶世珍闻言笑了笑，关切道，
“嫂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这中午日头大，有树荫也晒得慌，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嗯。”
何君竹点点头。
因为崔志杰的到来，几个人也没心思散步了。
徐外婆刚才虽然没插话，但看何君竹这样，又回头看看崔志杰半点不关心亲妈，还在问叶世珍野菜团子够不够吃。
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干脆把何君竹领回家，老姐妹俩打算说说话。
长辈们一回家，就直接上楼休息，徐老爷子还自觉去了书房。
楼下电话响了。
周君擎接了电话很快去敲江易的房门，门一开，他就低声道：
“小易，刚才来消息说，王玉芝出了招待所，往大院这边来了。”
江老太太王玉芝？
江易一听，连忙问道：
“怎么没提江德业，是她自己来的？那她现在在哪儿，看见她来找谁了吗？”
“江德业在房间午睡，木门不隔音，守着他的人听到了声音，王玉芝自己悄悄出来，一路打听到了大院附近，迎面碰到几个人，还没到大院就跑了。”
江易一愣。
她忽然想起刚才远远听到的尖叫声。
难道，那就是王玉芝？
显然，周君擎也想到了。
本来想问问徐外婆几人，但想起刚才叶世珍问起，何君竹说了她们都不认识。
“周大哥你等我一下。”
江易回房，很快把要午休的衣服换下，从包里拿出来几样东西带着，迅速走出来，
“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好。”
两人放轻动作，下了楼就直接开车走了。
徐外婆听见开车的声音，跟何君竹说了声，出门看了看。
见江易卧室的门开着，忍不住摇摇头：
“这俩孩子，不午睡又跑哪里去了？到底是年轻人，一天天的，精力可真是旺盛。”
刚准备帮江易把门关好，突然看见柜子上有个布包歪歪放着，就在柜子边上，徐外婆赶紧过去帮忙往里推了推。
只是她这一碰，被随意塞在包里的纸飘到了地上。
“第四机床厂？”
徐外婆捡起那张纸，看见上面写着的职工单位，轻声念出来。
还在想着，这单位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何君竹也跟了过来，走到门口问道：
“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