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竹只抬手，一下一下给儿子擦眼泪。
她根本不去看江爱国手臂的胎记，也不需要再找人问江爱国到底是什么血型，她就那么不错眼地看着江爱国，像哄几岁的孩子一样低声道：
“爱国，爱国别哭了，好不好？”
“君竹。”
崔老声音嘶哑得不行，跟着妻子的视线，也转过头去看江爱国，
“他……”
何君竹却猛地伸出手来，推了丈夫一把。
她一手直接把儿子抱在怀里，整个人也往后靠在沙发扶手上，将他们母子两人跟崔老隔开了距离，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崔大军。”
“君竹……”
崔老愣住了。
他看着妻子满是戒备的神色，他不明白，刚才妻子是为了护着、护着他们的儿子爱国，可现在这是干什么？
何君竹一双眼睛早就哭得红肿，此刻那里面盛满了恨：
“我问你，崔念芹你打算怎么办？”
“念芹？她，我……”
崔老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这个妹妹跟崔志杰一起合谋陷害他起，他就知道，妹妹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只是个性骄纵跟妻子处不来，他是养了个白眼狼。
但他没想到，原来早在几十年前，念芹就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被抱走，那是她的亲侄子啊，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可念芹，到底是他的妹妹，唯一的亲妹妹。
“大哥，大哥我错了。”
崔念芹急忙爬过来。
有刚才江老太太和孙茹的话，崔念芹知道，她想说她不知道当年的事不可能了，那她就必须咬住不是她亲手换的。
还有她知道大哥向来对她心软，她抱住大哥的手臂，像是小时候那样哭着道，
“我那时候就是一时糊涂，我气你娶了何君竹之后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在意，还有何君竹，她明明那么有钱，她们何家家里有那么多的堂兄弟，可她就是不肯给我好东西，也不给我介绍个好婚事，你还让我去照顾他，我当时只是赌气，可我真的没想去换孩子的，不是我动的手啊。”
“大哥，大哥你看看我，你忘了爸妈临走之前，让你好好照顾我了吗，你答应了的，你答应了的，你说一辈子会照顾好我这个妹妹的，大哥，你想想爸妈啊。”
“我不信！”
何君竹猛地上前一步，狠狠给了崔念芹一巴掌。
这一巴掌她恨不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崔念芹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可是何君竹却觉得还不够，她用力扯着崔念芹的衣领，一个巴掌怎么能解了她内心的恨，
“就算不是你动手，可你亲眼看见了江家人换了我的孩子，你不但没拦着，你还帮他们扫清阻碍，把孙护士给撵走了，你就是罪人！”
“何君竹你个贱人，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崔念芹被她哥护着，跋扈惯了，尤其没想到何君竹敢扇她巴掌，狰狞着冲上去。
江易迅速弹出个东西，崔念芹才张牙舞爪上前一步，就定住了，只能站在原地，由着何君竹左右开弓，足足扇了十几个巴掌。
崔念芹被打怕了，她看得出来何君竹眼里的恨，何君竹是真的想打死她的。
她不敢叫嚣，恢复力气之后马上挣扎着躲开，捂着红肿的脸颊痛哭流涕，
“我不是，我不是，嫂子，嫂子我错了，求你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原谅我吧，你们好不容易找回儿子，难道不想一家三口好好的吗？”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但我真的没有亲手换孩子啊，现在爱国也好好长大了，也回来崔家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爱国，哥，我是孩子亲姑姑啊。”
一面是妻子，还有他被换走几十年，好不容易相见的儿子。
一面是他唯一的妹妹，说是当成女儿一样养大也不为过，还有他对父母的承诺。
崔老没有拦着妻子去打念芹，因为她确实该打。
可是看着妹妹被打得几乎看不出来本来的面目，他动了动唇，却根本想不到要怎么做。
他这一瞬间的沉默，被何君竹认定他要护着妹妹崔念芹。
顿时冷笑一声，何君竹抹掉眼泪：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崔老听到妻子仿佛不带一丝情意的声音，脸色一变。
他了解妻子，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要上去拉她，
“不是，君竹你听我说，我没有要包庇念芹的意思，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想听你们兄妹情深，我的儿子我自己护着，公道我自己来讨。”
“崔大军，你如果还是个人，你就不要拦着，否则，我何家也不是好惹的！”
何君竹说完用力挥开他的手臂，带着江爱国走到客厅的座机跟前。
一开始还没人明白她要干什么，可等电话接通，他们就懂了。
“公安同志，我要报案，四十年前，在b市的人民医院，有人偷了我的孩子。”
何君竹咬着牙，一个一个念过他们的名字，
“江德业，王玉芝，崔念芹，这些人贩子，现在就在我家客厅里……”
眼看着何君竹放下电话，崔家客厅里的人都懵了。
谁都没想到何君竹竟然这么果断。
可她说的没错，什么换孩子，说得好听，这就是偷，是人贩子！
还不等崔念芹等人哭着喊着，求崔老一定要原谅他们，公安就来了。
刚才何君竹一在电话里说出地点是这个大院，接电话的公安立刻跟领导汇报了，毕竟这里头住着的，就没有一个普通人。
看见公安出现，江德业脸白了。
他想起之前在b市，江易闹了一场把公安叫来，他大儿子爱才，到现在都还在里头。
要不是江易下乡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逼得他无路可走，他也不会让爱学来京城找崔念芹，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一切都是因为江易这个小畜生！
江德业隐隐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江爱国一家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崔家人，而他在崔家养大的亲生儿子，也会孝顺他。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江德业抖着手去推老婆子。
可江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何君竹之前拼了命又厮又咬不算，崔志杰那些拳头，让她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江易之前能察觉到，她只是被打晕了，并没有别的事，所以根本没出手。
可江德业不知道，他推了几把，见老婆子一动不动，又惊又怕，想都不想就喊道：
“不关我的事，是、是我家这老婆子，孩子是她换的，都是她做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也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都是她作孽。”
崔志杰跟江德业不愧是父子，他不但也把一切都推到江老太太身上，还转头哭着看向崔老何君竹夫妻俩，
“爸妈，我错了，是爸请他们吃饭的时候，那个疯女人跑来跟我说，当年是她跟崔念芹合谋，把我换到崔家，我怕你们赶我走，才会去找了崔念芹。”
“主意是崔念芹出的，药也是她拿的，我只是被她蒙骗了。”
“爸，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们了，我不想离开崔家，求你们不要赶我走，我叫了你们几十年爸妈啊，我就是崔家的儿子。”
说完他砰砰磕头。
以前他仗着是崔老何君竹唯一的儿子，哪怕再怎么上蹿下跳，他都相信总有一天崔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可从江易说出他不是崔家的亲生儿子，所有人都变了。
爸妈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好岳母，他的妻子儿女，明明就站在这里，却一句话都没有为他说。
崔志杰真的怕了。
“我不是你妈。”
何君竹操起手边的东西，用力朝崔志杰扔过去。
一想到她曾经那么尽心地养着崔志杰，养着仇人的儿子，她就恨得想杀人。
“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看到就恶心得想吐！”
说完，何君竹连行李都没要，扯着江爱国就往外走。
经过江易身边，何君竹终于站住。
从认识江易开始，她就很喜欢这个丫头，那时候她心里确实想过，要是她孙女崔红英能像这丫头一样懂事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原来江易才是她的孙女。
何君竹眼泪又掉下来，她刚才敢去抱儿子敢说心疼他，可是发泄了一场之后，她反倒是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最对不起儿子的那个人，是她。
她不敢对儿子说，只试探着去握江易的手：
“小易，是奶奶不好，当年你太姥姥知道我要嫁的人，有个不懂事的妹妹，尤其还是被哥哥亲手带大的妹妹，她说让我考虑清楚，说姑嫂关系是一辈子的。”
“可我蠢啊，我跟你太姥姥说，只要我真心待她，总会换来真心，就算婚后明知道她偷我的首饰偷我的钱，一直都处不来，我也觉得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看在崔大军的面子上，没必要跟她计较。”
“就因为我这么蠢，到最后才弄丢了你爸，让你们这么多年都跟着吃苦了，我恨他们，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是当妈的，我才是最应该保护好你爸的人。
“可是小易，奶奶知道错了，给奶奶个机会好不好？跟奶奶走，奶奶带你们回家，还有元香和飞扬，是奶奶不好，奶奶都去了b市了，怎么没有把他们一起带回来，如果带回来了，咱们一家就团聚了。”
“不怕，不怕，奶奶这就找人去接他们，你们放心，有奶奶在，以后谁都不能再欺负你们！”
“什么回家，这就是咱们家，君竹，君竹你、你要带着孩子们去哪儿？”
崔老看着妻子边说边落泪，接着就要带人离开，他彻底慌了，急忙上前拦住，红着眼眶道，
“君竹，我知道当年我做错了，可我也不想孩子被偷，你怎么能连我都不要了，我……”
“崔大军。”
何君竹一伸手，指向被公安带着往外走的江家老两口。
她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不行，她往后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补偿爱国，还有爱国的孩子，
“你如果有心，江辰现在还在b市，你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这些年，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如果你不去，那我找人打听之后，我也会让人告诉你，毕竟你是孩子的爸爸。”
“但是崔大军我告诉你，如果到了今天你还想护着你妹妹崔念芹，那我们就，离婚吧。”
“你说什么？”
崔老听到“离婚”，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他死死攥着何君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什么离婚，我不离婚，我们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儿子，怎么能离婚，我不离婚！”
崔老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本来还有些不敢跟儿子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愧疚当年因为他坚持让妹妹去照顾妻子，才会弄丢了孩子，明明妻子说过不用的。
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手拽着妻子，另一手急忙扯住江爱国，崔老急切道，
“爱国，你叫爱国是不是？我、我是你爸啊，爸错了，爸当年不该……可是孩子，爸是爱你的，当年知道你妈怀孕，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当时我跟你妈说好了，要给你完整的爱，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你一个孩子就够了。”
“我说了，我真的说了的，爱国你相信我，你、你也给爸一个机会，别让你妈跟我离婚，让爸跟你妈一起好好照顾你，行不行？”
崔老语无伦次，他红着眼睛、声音抖得不像话，他紧紧攥住儿子的手，苦求儿子帮他说话。
叶世珍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
从江爱国的身世被揭穿开始，她就一直没说话，此刻她看着崔大军，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什么都不管，只求何君竹不要抛弃他。
他一直都对何君竹爱若珍宝，可对她，却弃若敝屣！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崔念芹等人吓得瑟瑟发抖，可一直跪在地上的叶世珍，却忽然笑了。
因为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这笑声突兀响起，叶世珍却好似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只盯着让她恨之入骨的两人。
“何君竹，崔大军，我没见过比你们更虚伪的人，当年你们踩着我的付出，你们结婚成为众人口中郎才女貌的一对，可是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只是被崔念芹叫来，我只是因为怨恨说了一些话，就这样你们都不肯原谅我，你好狠的心！”
“那崔大军你的亲妹妹呢，她可是换了你的亲儿子啊，你难道真的能不顾兄妹情，让崔念芹被当成人贩子抓起来？”
叶世珍盯着放在桌上仿佛已经被人遗忘，可她知道，之后会被送到老赵手里的录音机。
她豁地从地上站起来，披头散发像是个女鬼，恶狠狠道，
“去啊，你们去啊，去把这一切告诉老赵，说我叶世珍因为一时怨恨做下了错事，说我当年是怀着目的嫁给他，让他跟我离婚！”
“可那又怎么样？崔大军，何君竹，你们只会说别人会有报应，可你们的孩子被最亲近的人换走几十年，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报应，是你何君竹跟崔大军对不起我的报应！你们真可怜！”
叶世珍说完直接转头，扬长而去。
可就连崔老都拦不得她。
毕竟叶世珍为人非常谨慎，她除了之前在崔老卧室被录下的那些话，等到崔老被徐老泼了水弄醒来了之后，她一直说得模棱两可，连污蔑崔老对她做了什么的话，都没亲口说过。
江易却听得眉头紧皱。
叶世珍一起身，她就立刻转头，去看江德业老两口还有崔念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