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听是一个医院，其实就是一个赤脚医生开的小诊所，估摸着连诊所都算不上。
老旧的房子门口挂着一个沾满了灰尘的布帘子，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的桌椅板凳也是脏兮兮的，整个房子里还隐隐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姜凝刚进屋，就忍不住捂鼻子。
看着没什么反应的姜武和林小芳，姜凝不满皱紧眉头，“你们确定妈在这里看病能看好？”
“你这话咋说的？你是觉得在我这里就看不好病了？”
此时，从里屋出来了一个穿着发黄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男人的头顶是一层雪白的头皮屑，走路都能往下掉的那种。
男人一边走向他们，一边接姜凝的话。
接完话，男人还不满上下打量姜凝一眼，“你是昨天送来那个病人的女儿？”
“是。”姜凝大方承认。
男人坐在一条发黑的板凳上，还顺势翘起二郎腿，“我跟你说，你妈多亏了我，要不是我及时给她看病，她现在估摸人就没了。”
闻言，姜武和林小芳立即对男人道谢。
姜武：“谢谢医生，医生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是啊，太感谢医生了。”林小芳接话。
姜凝皱紧眉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姜武和林小芳，他们是有什么大病吗？这个男人说啥，他们就相信啥？
扫了周围一眼，姜凝把鼻子捂得更紧了，“我妈呢？”
“你妈在里屋躺着呢，现在的情况已经……”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姜凝直接就要冲入里屋，想找到王碧芳，把王碧芳带走。
她刚朝里屋迈出步子，就被姜武和林小芳同时拦下。
姜武死死堵住里屋的门口，“姐，你要干啥啊？”
“我带妈去县医院看病。”
“这里也能给妈看病，你为啥非要去县医院啊？再说了县医院那种地方就是骗咱们老百姓钱的地方，还是胡医生靠谱。
咱们村好多人都在胡医生这里瞧过病，胡医生治好了很多人的病。”
姜武又搬出大家都在这里瞧过病的理由来。
姜凝冷冷看着姜武，“人家在这里看病是人家的事，我现在不管人家，我就要带妈离开这里。”
“姐，你不能这样啊。”
姜武和林小芳轮番劝说姜凝，就是不肯让她进屋带走王碧芳。
扫了姜武和林小芳一眼，姜凝转身回头看向胡医生，“我妈呢？”
“就在里屋啊，你想带人走就带走吧！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你要是把人带走了，出了啥事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说完，胡医生便低头抠起自己指甲缝里的黑泥来。
姜凝看得一阵作呕。
就冲这地方的卫生条件，以及这个男人外貌，她也不相信这里是个能给人治病的地方。
“我一定要把人带走，要是出了啥问题，我自己担着。”
姜凝强硬的态度，让胡医生和姜武，林小芳都有些发愣。
三人软硬兼施，劝说阻拦了姜凝很久，姜凝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坚持要带走王碧芳。
就在姜凝即将闯入里屋的时候，王碧芳从里屋出来了。
王碧芳身形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缓缓从里屋走出来。
看到姜凝后，王碧芳眼眶马上就红了，“凝啊，你来了。”
姜凝来到王碧芳跟前，扶着她在屋子里找了一个板凳坐下。
“您没事吧？”
“我好多了，胡医生的医术很好，我比之前舒服多了。”
“真的？”
姜凝半信半疑看着王碧芳。
她这副样子哪里像好多了的样子？
王碧芳目光坚定点头，“我真的好多了。
刚才你们在外头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想去县医院，我相信胡医生的医术，他一定能治好我的。”
胡医生听了这话，得意笑出声来。
姜武立即接话，“姐，你都看到了吧？妈都说了不想离开这里。”
“是啊，你觉得这里不行，也该听听妈的意见吧？”林小芳接话。
胡医生满不在乎道：“要走就走，可别耽误我给别人瞧病。”
闻言，王碧芳立即笑着看向胡医生，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不走，我们就在这里瞧病，我们都相信胡医生的医术。”
胡医生站起来，来到他们面前。
“既然你自己愿意留下，也说相信我的医术，那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来治病。”
“是是是，一定按你的来。”
“好，那现在就交钱吧！先交三千块钱。”
听到“交钱”二字，王碧芳三人同时看向姜凝。
姜凝立即皱紧了眉头，不满追问：“昨天不是说好两千块钱，今天咋又变成三千块钱了？”
“你妈的病情严重，需要住在我这里长期调养，我伺候她不得给钱啊？医疗费，餐饮费，住宿费啥的都不用给？”
“你这个也太黑了，哪有人治病花这么多钱的？”
三千块在这个年代，是他们普通乡下人好几年的收入。
上回带沈宁去县医院住院，也没花这么多钱啊。
姜凝再次觉得这个胡医生有问题。
胡医生一听“黑”这个字，脸马上就黑了，不高兴看着姜凝，“你可以说我治病的医术不行，但你不能说我这里黑。
我给人看病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收费的，你居然说我黑？
算了算了，你们这个病我不看了，你们赶紧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走就走。”
话音落，姜凝回到王碧芳身边，“我们走，不在这里看了，我们去县医院。”
姜武和林小芳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没说话，也没上前帮忙。
王碧芳忽然铆足了劲儿，甩开姜凝的手，冷声咆哮道：“我不走，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走。”
姜凝：“……”
“我知道了，你就是舍不得花钱给我治病，想带我回去自生自灭。
算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指望你了，你走吧！你就让我死在这里，你的良心过意得去，你就别来管我了。”
说完，王碧芳捶胸顿足痛哭起来。
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喊着：“他爸啊，你走得早，我一个人把这姐弟俩拉扯长大，可他们现在倒是好了，一个个都不管我了。
你别着急，我马上就下去找你了，你等着我啊。”
王碧芳哭红了双眼，打量了四周后，她便要一头撞向身后的木头桌子。
眼疾手快的姜武一把抱住王碧芳，哭着喊道：“妈啊，你这是干啥啊？她不给你瞧病，我给你找钱瞧病，我就算去卖血，卖肉，我也给你瞧病。”
说话的同时，姜武重新将王碧芳扶着坐下。
林小芳立即给王碧芳倒了一杯水，柔声安慰道：“妈，您别这样啊，您不是还有我们嘛，她不管你算了。”
三人在不停指责姜凝的无情冷血，仿佛是姜凝导致王碧芳变成这样的。
胡医生双手插在发黄白大褂的兜里，冷嘲热讽看向姜凝，“我当医生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碰见你这么狠心的女儿。”
姜凝满脸无奈，提高音量纠正胡医生的话，“我不是不给她瞧病，我是要带她去县医院瞧病，你搞清楚这一点。”
“去啥县医院啊？你这样的借口我见多了，好多儿女都说带父母去县医院，实际上踏出我这里的门槛，就把人带回家了。
最后也不管老人的死活，把老人丢在家里，唉！造孽啊，可怜啊。”
姜凝百口莫辩，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与傻瓜论长短。
平息好情绪后，她冷静扫了眼前几人一眼，最后又想到胡医生之前的话。
“你觉得她可怜，你咋不免费帮她治疗呢？你不是医生嘛，老话都说医者仁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病死？”
“我……”
胡医生第一回被人怼，一时有些语塞，反应过来后，才接话，“你看看，我就说你是舍不得钱吧？”
“对，我就是舍不得钱，那你能免费治吗？”
“你这个……”
胡医生没料到姜凝会直接承认自己舍不得钱，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来这里这么久，也说了这么多了，姜凝也懒得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不给妈治病，我只是想带她去县医院治疗，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去县医院治疗，那我们现在就去，医疗费我来出。
你们实在不愿意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妈的医疗费，就由你们出，我啥也不管了。”
说完，姜凝便走到了门口，一副你们不同意我就走了的模样。
姜武和林小芳交换一个眼神，姜武立即来到姜凝面前，死死拽着她的胳膊。
“你不能走，我们都是妈的儿女，现在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要拍屁股走人，你想都别想。”
姜凝满脸嫌弃看着姜武，用最后一丝耐性说：“我说了，去县医院的话，医疗费我出，不去我就不管了。”
“你还是不能走，反正就是不能走。”
姜凝后悔自己浪费这么多的口水，和这些人说这么多。
他们就一点都没听进去。
她甩开姜武的手，将姜武甩出去一个踉跄。
“你们都不听我的，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瞧病，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姜凝掀开门帘子，就要往外走。
姜武立即追出去。
林小芳也扶着虚弱不堪的王碧芳追出去。
姜武在“医院”门口再次拽住姜凝，就是不肯让她走。
二人拉拉扯扯的行为，立即吸引了附近的人过来围观。
见有人来了，姜武哭着冲围观人群讲述起姜凝种种无情、冷血、不孝顺的行为。
大家听了姜武的痛诉，都纷纷对姜凝指指点点，开始劝姜凝。
“姑娘啊，那可是你亲妈啊，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啊，会遭报应的。”
“你看看你妈都快不行了，你这做儿女的不能这样。”
“老人家一辈子都不容易啊，你真的不对。”
“……”
听到大家都帮着自己说话，王碧芳也开口了。
“你们不要这样说她，我这个病花钱太多了，她舍不得花钱也很正常。”
“钱哪有人重要啊，做子女的咋说也不能不管爸妈啊？”
“就是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把姜凝说成了一个为了钱就不顾的父母命的无情冷血，不孝的人。
姜凝不恼不怒，不慌不忙抬眼看向众人。
“既然这么多人看着，那我就再说一遍，你现在跟我去县医院瞧病，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不去的话，我就不管了。”
姜武：“妈都说了愿意在这里瞧病，你就是不愿意给妈瞧病，故意找什么去县医院的借口。
到时候等妈跟你走了，你直接就把人带回家了，肯定不会带妈瞧病的。”
围观的人们听了，又开始跟着姜武指责起姜凝来。
姜凝看着这些人，总算明白自己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是个错误的做法。
有的人不问对错，不问缘由，就喜欢断章取义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批判人家来抬高自己。
既然这些人都不肯相信自己，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面无表情面对众人，提高音量说：“既然你们觉得我是这样的人，那你们就继续这样觉得吧！我没什么好说了，我走了。”
说完，姜凝再次要离开。
姜武立即上前拦住她，“你不能走，你今天一定要走。”
“他要三千块钱，我哪里有这么多钱？你问问在场的人，谁能拿得出三千块来？”
众人听到三千块，都不说话了。
这年头三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不是寻常老百姓随随便便能拿出来的。
即使这样，姜武还是不打算放过姜凝，“前些天不是有人要出钱买你的辣椒酱配方，你把配方卖给他，不就有钱了。”
“你咋知道这件事的？”姜凝问。
“村里人都在说啊，我当然知道了。”
姜凝一脸狐疑盯着姜武，“真是村里人说的？”
“当然了，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这件事，我还能说假话吗？”
姜凝扫了姜武一眼，又看向后方的王碧芳和林小芳，好像明白点什么了。
王碧芳这个病本来就生得蹊跷。
按照她之前看的检查报告单子，王碧芳都这么严重了，还不去好医院好好查查，还非要来这个小破医院治病。
就连医生说要三千块，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是提前串通好的。
现在她全部都明白了。
姜凝勾唇冷笑，“辣椒酱的配方我是不会卖的，你们就是冲我配方来的吧？”
“你说啥呢？”
“妈真的病了？”
王碧芳焦急接话，“当然了，我还能骗你吗？”
“我看真能。”
顿了顿，姜凝继续说：“想要我给钱也行，除非去县医院检查一遍，要是真有病，我马上在县医院给你办理住院手续。”
“你这就是……”
姜凝打断姜武的话，“现场要是有人不相信，觉得我不是诚心要带我妈去县医院瞧病的，都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反正这里离县医院也不远，就麻烦大家走一趟了。”
围观的人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当散散步，看看热闹，大家都表示愿意跟着去一趟。
见大家都愿意跟着去一趟，姜凝回头看向王碧芳，“走吧！这么多人都愿意跟着，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带你回家了。”
王碧芳嗫嚅着嘴唇，不敢接话。
姜武和林小芳对视一眼，二人也没接话。
他们的心虚表现，更加证实了姜凝的猜测。
“你们是盯上了我的配方了吧？病也是装的，啥检查报告，啥要三千块都是你们串通好的吧？”
站在门口的胡医生见情况不对，刚想趁姜凝不注意进屋，就被姜凝喊住了。
“胡医生，你来说说吧！”
胡医生心虚看着姜凝，小声接话，“这是你们家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你们爱咋闹腾就咋闹腾。”
“真的和你没关系？那三千块钱咋说？还有那些检查报告单子？”
“这个……”
胡医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凝走近他一些，“其实你们就是一伙的，检查报告的单子是假的，三千块也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你这个医生不会也是冒牌的吧？”
“你瞎说啥？我在这里给人瞧病这么多年了，当然是你真的。”
“那检查报告的单子，和三千块钱都是假的吗？”
“你……”
胡医生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们也察觉到事情不像刚才的那样简单，看得更起劲了。
也就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不然大家都要拍下来发网上了。
见王碧芳等人都不说话了，姜凝冷冷追问：“咋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孝顺，冷血无情吗？现在不说了？”
林小芳朝姜武使了一个眼色，让姜武说话。
姜武动了动嘴唇，实在是找不到话说。
“一堆骗子，以后别想我再相信你们了。”
说完，姜凝径直离开了这里。
姜凝走后，围观的人们开始问王碧芳，到底怎么回事，王碧芳懒得搭理他们，就跟着胡医生回了屋子里。
几人还在继续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姜凝带着一肚子火走远了，越想越觉得生气。
亏她还以为王碧芳真的要病死了，还想出钱给她治病，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为了配方，串通好一起来骗自己。
有的人，你真的就不能对他们太善良了。
姜凝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了公安局门口。
公安局白底黑字的条形牌子就立在眼前，她想了想，径直进入公安局，把胡医生那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和公安同志说了。
公安同志意识到胡医生的这种行为属于联合诈骗，再加上卫生条件不达标等情况，便通知了卫生管理局。
公安局联合卫生管理局同时出动，跟着姜凝去了胡医生的小地方。
…
姜凝带着公安局和卫生管理局的同志们，来到胡医生的小地方敲门。
胡医生开门，看到好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被吓了一跳。
视线最后落在姜凝身上，便什么都明白了。
公安同志扫了胡医生一眼，用公式化的口吻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这里涉嫌诈骗，我们过来了解情况。”
胡医生立即认怂，“公安同志，不关我的事啊，这件事都是她的家人搞出来的，我就是配合她家人而已。
再说了我也见到啥钱，这也不是诈骗啊。”
公安同志和卫生管理局的同志都没说话，进屋仔细把他的小屋子打量了一遍。
公安同志和卫生管理局的同志商量了片刻，公安同志站出来说：“你虽然没有构成诈骗，但这种行为很恶劣，也是要批评教育的。”
“是是是，我接受批评教育。”
公安同志不说话了，卫生管理局的小林同志站出来。
“你在这个地方当医生给人看病？”
胡医生没见过卫生管理局的同志，不清楚小林是什么来头，大胆点头。
小林指着他这个脏兮兮的地方说：“你这里不符合我们县的卫生标准，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医生，还胡乱给人看病，我们现在要依法带你回去接受调查。”
“同志，不是啊，我、我没有胡乱给人看病，我真的是医生，我们祖上就是医生，我们一家人都是……”
小林没听他解释什么，直接在屋子里翻了翻。
在一个黑乎乎的小柜子里，翻出一些胡乱掺杂在一起的药材，小林拿给胡医生看。
“你说你是医生，医生就是这样保存药材的？”
“我、我……”
“给我老实点，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去。”
不管胡医生怎么解释，小林还是把他带走，暂时查封了胡医生的小诊所。
王碧芳等人看着胡医生被带走，一句话也不敢说。
公安最后把王碧芳等人也批评教育了一番，才离开这里。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姜凝不想和王碧芳他们说话，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走了。
时间还早，姜凝便在县城闲逛，一直逛到太阳下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县城的汽车站去。
她刚走到汽车站前的一个路口，就被一帮人堵住，将她带到了一条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