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气氛有些沉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萧庭止沉默开车，顾宁宁的注意力在窗外飞掠过的景象。
在萧庭止以为两个人会就这么沉默地到医院的时候，顾宁宁忽然开了口。
“其实我对于外公的记忆也很模糊了。”
萧庭止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他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顾宁宁的脸色。
但她一半脸隐于黑暗里，露出来的那半边脸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看着都带着一股子漠然。
整个人冰冷到好似一个机器。
萧庭止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她提起外公就是这个模样，不是因为她冷漠，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在乎了，痛到了极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早年的时候我还会做梦，梦见面容模糊的妈妈带着我去一栋大宅院里玩，妈妈说‘宁宁，这是你外公’，随后就有一个声音说‘宁宁，我是你外公呀，我们宁宁是林家最可爱的小公主’。”
每次妈妈会很吃醋。
她说：“爸你也太偏心了，怎么就只有宁宁是家里最可爱的小公主了？我就不是吗？”
这样幼稚的话引得外公发笑。
“我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我心底一直记得那种感觉，只要我去那个地方，我就会感觉到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萧庭止静静听着。
顾宁宁说到这里却就停住了。
萧庭止忍不住问：“之后呢？”
顾宁宁抬起眼，隐于黑暗的那半边脸也露了出来，她的脸上多了一点自嘲的笑意：“然后我妈妈就死了啊，之后我就被顾江平送到了乡下，那一段记忆，黑暗而又无助，我早就忘记了。”
萧庭止的视线在顾宁宁紧紧攥起的拳头上一扫而过。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顾宁宁分明很强大，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却能接受装傻这样的手段来找顾江平报仇。
太恨了。
恨到自己想亲手解决掉那些畜生，可是又因为自己还有道德底线以及良知，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
她隐忍又坚强，看似如狐狸一般狡猾，却其实拥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
“很棒。”
萧庭止忽然赞叹了一声。
顾宁宁“哎？”了一声，有些稀奇地看着萧庭止：“你也会夸赞人呢？真心的？不是阴阳怪气我吧？“
之前被萧庭止坑怕了，顾宁宁现在觉得萧庭止说什么都像是在嘲讽自己。
萧庭止哭笑不得。
“为什么要阴阳怪气你？你一个小女孩能走到今天的确是很不容易。”
顾宁宁往后一靠，陷入了椅背里，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娇小：“嗤，得了吧，跟你比，我好像也不算什么。”
想到自己属下传过来的资料，顾宁宁道：“欸，你对你那个伯伯，有什么想法啊？”
话题转到了萧家人身上，萧庭止眼底先是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染上了一点笑意。
说不过就转移话题，萧庭止觉得，顾宁宁怕是害羞了。
她看似在某些事上很豪放，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但其实她更有着属于小女孩的一面。
到底也就是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
只不过喜欢把自己的刺展露在外面，没有让人看见她柔软的内心。
啧。
萧庭止抿了抿唇瓣，眼底笑意扩大，他道：“恰如你对顾江平。”
顾宁宁一愣，随即大概也明白萧庭止幼年大概遭遇了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顾宁宁十分感慨地说：“希望下辈子咱们都不要生在豪门了，做个平凡人挺好的。”
萧庭止笑了笑没有接话。
身份这个东西是没得选择的。
但是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地位。
有些人对这些没要求，所以浑浑噩噩庸碌一生也能接受。
但萧庭止不接受这样的人生，所以他突破艰难，一路往上爬，如今已经站在了山巅之上。
“你先上去。”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萧庭止没下车，只给顾宁宁开了锁。
顾宁宁一边伸手去开门，一边问道：“你要去哪里？”
萧庭止：“买点东西，总不能空手去看老人家吧？”
顾宁宁唇瓣动了动，其实她想说外公压根就没清醒过来，这些东西提上去也没用，但这是他的心意，大不了一会再提回去。
“好。”
顾宁宁告诉了他病房号，就转身去了住院部。
“顾小姐。”
林颂贤给林徐泽找了一个护工照顾，护工是个半大小伙子，看起来十分年轻，眸子十分清澈，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好青年。
“辛苦你了，今天有什么情况吗？”顾宁宁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了一句。
小伙子摇摇头：“没有，医生来检查过两次，指标都正常。”
“老爷子身体各项功能没有恢复，但也没恶化。”
顾宁宁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小伙子知道顾宁宁是老爷子外孙女，就放心地出去了。
萧庭止没一会就来了，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买这么多？”顾宁宁有些诧异，看他那样子，怕不是把人家店给搬空了。
萧庭止扫了顾宁宁一眼，把东西放在了一边桌子上，走到了病床边。
床上的老爷子骨瘦如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也怪不得顾宁宁之前会那么失魂落魄了。
不管是谁看见自己外公这个样子，怕是都不能接受吧？
两个人没在病房内待很久，医院来探病也是有探视时间的，两个人卡着点出了病房，回去的路上顾宁宁十分安静。
萧庭止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直到两个人回到庄园，佣人笑眯眯地凑过来说老爷子回来了，顾宁宁才有了神色变化。
“我们宁宁回来啦！”老爷子身上一股子腥味，他似乎也才刚到家，手上还提着一条硕大的鱼。
看见顾宁宁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鱼上，老爷子哈哈一笑，说道：“这条鱼可是我钓到的，今晚就给我们宁宁加餐。”
顾宁宁一笑：“谢谢爷爷。”
她如今对老爷子还有愧疚，隐瞒他总归是不好，但看见萧庭止那一脸淡然的模样，她又释然了。
瞧人家做孙子的心理素质多强，她何必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