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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侯爷生了个好女儿。”皇帝幽幽道。

永昌侯忙道:“陛下谬赞,小女顽劣,当不得如此夸奖。”

他拼命朝姜漫使眼色,希望她不要一点眼色都没有。

幸好姜漫是有点眼色的。

她羞赫一笑,屈膝行了一礼:“谢陛下夸奖。”

“哦?你怎知朕在夸你。”他斜倚在龙椅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斜斜落在姜漫身上,带着凉意,有些漫不经心。

那双修长的手敲打着几案上竹册,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像是敲在人心上。

殿中诸人都不知道皇帝何意,心全都悬了起来。

姜漫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女愚钝,陛下恕罪。”

殿外打板子的声音仍然未停,合着此时殿内一片寂静,压得人喘不上气。

“永昌侯,二姑娘该有十三了吧?”皇帝好似不经意地问。

姜卓然躬身道:“回陛下,正是。”

“朕膝下皇子众多,姜二姑娘人才出众,将她许给三皇子,你意下如何?”皇帝问着姜卓然,目光闲散落在姜漫垂着的脑门上。

姜卓然一惊:“皇上,这——”

姜漫比他还要吃惊。她急忙抬头,脑子里迅速思考对策。狗皇帝疯了,敢把她嫁人!

她视线跟皇帝视线对上,心里一惊,忙垂下去。

皇帝轻笑一声:“姜二姑娘不愿意?”

听着怎么有些愉悦。

姜漫心里兵荒马乱。皇帝的儿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子,轮不到她嫌弃。这皇帝性子狭隘,她若是嫌弃皇子,万一当即找个罪名把她发落了呢?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犹在耳边,她打了个哆嗦,忙跪下道:“回陛下,非臣女不愿,只是,只是臣女长于乡野,性粗野,不得体,三皇子品性高洁,博闻强识,臣女高攀不上。”

殿里安安静静。皇帝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萧随替她捏了把汗。

姜卓然脸色铁青。心中暗骂这蠢货。多好的机会,被她搞砸了。

他刚丢了孟家,此时也顾不得跟萧贵妃之间的旧仇,如果姜漫能搭上三皇子,他便可趁机打入三皇子一派,牺牲一个姜漫没有什么。

可看看她都说了什么。

蠢到家了。

他笑着打圆场:“皇上,臣这女儿自幼走散,性情天真,家中正在教她规矩,崇文馆夫子亦夸她有状元之才,臣日后定严加管教,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眉宇不耐,身上那股阴郁暴躁似乎散了些许,他斜卧在龙椅上,目光转向陈公公:“去瞧瞧,人死了没。”

陈公公慈眉善目领命下去了。

皇帝目光似乎又看了她一眼。姜漫打了个寒颤,她一刻钟也不想在这里呆,这种随时会丢了小命的感觉太糟糕了。

“回陛下,人还活着。”陈公公小步进来,站在殿中道。

姜卓然身体一僵,忍住了扭头的本能。

皇帝啧了一声,眼中不耐一闪而过。

姜卓然心中埋下一丝丝恨意。他从小捧在掌心的阿柔,皇帝竟然打算要了她的命。他只是养一个喜欢的女儿,皇帝何至于要赶尽杀绝。

他想起姜府几世替皇帝效命,他的祖父、父亲,均为皇帝马革裹尸,战死疆场。

他这一生替皇帝办过无数事,抛头颅洒热血,难道连心爱的女儿都不能保住吗?

阿柔就算有错,她也是侯府小姐。不该死在庭杖之下!

他的拳头紧紧握在袖中,眼睛里冷意一闪而过。

皇帝沉吟着:“不是还有一件案子?”

此话一出,萧随一愣,立即上前,道:“回陛下。于氏自杀于牢狱之中一案,目前尚无证据表明死于谋杀。”

他在府衙审问姜柔,可以算是例行询问,刑部办案流程亦是如此。

如今当着皇帝的面,当然不能夸大事实。

这件案子的事实,——那便是于氏乃是自杀的。

“自杀?”皇帝挑了挑眉,“姜柔确实没有杀人了?”

“是。”萧随硬着头皮道。他怎么觉得,皇帝有些意犹未尽呢。

怎么着,难道皇帝还想打板子?他将这种不靠谱的念头甩出去。

皇帝老谋深算,方才借着姜柔打掉了孟家,给姜卓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谁知道这次他是不是要借题发挥,找他萧家的麻烦。

萧家!

他猛地反应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皇帝以手支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情,语气幽幽道:“堂堂刑部大牢,连一个手无寸铁的犯人都看不住,你可知罪?”

萧随猛地跪下:“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他心里苦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皇帝好厉害的手段!一箭三雕。

“唔,念在你年纪轻轻,初入官场,就罚你——”

姜卓然心提了起来,凝神静听。不知道皇帝会如何罚萧家。

会将萧老太爷撤下去吗?不,萧老太爷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不会这么蠢。

那么,就是萧随父亲了。刑部尚书的位子看来要空出来。萧氏盘踞刑部久矣,刑部这一支若是拔出,他该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抵消孟家的损失。

他心里打着算盘。

萧随心里苦笑不已。有姜府前车之鉴,他心中不抱什么期望。只希望回家去老头子别打死他就行。

他奶奶的,这官太难当了。回去他便扔了乌纱帽种白薯去。

姜漫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她倒是垂着脑袋不敢稍有动作。萧随的罪倒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他们萧家确实鲜花着锦,太过盛了,他这次贬一贬未必不是好事。

不过她还是不免担心,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皇帝的话。

“回去告诉萧太傅,罚你一年闭门不出,勤思苦读。”皇帝幽幽道。

“听闻萧府藏书三万卷,何时读完,便何时解禁。”

萧随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他摇摇欲坠,看上去打击得不轻,跪下谢恩事时,内心全然崩溃。

他想求皇帝,要不,换他爹回家去读书吧。

三万卷书,比要他的命还严重。

姜漫松了口气。心里又奇怪皇帝是何意。

说他要削弱萧府权势,本该拿萧随他爹或萧老太爷开刀。他们才是萧府中流砥柱,他们倒了,萧氏才会慢慢土崩瓦解。

可皇帝却只是轻拿轻放。萧随一年闭门不出,对萧府影响并不大。

说他不欲对萧氏下手,这萧随入刑部,明显是萧氏有意为其铺路。几年下来,萧随成长起来,萧氏根系便会再壮大一些。

萧随是子孙中最受老太爷器重的。拿他开刀,也就是对萧府的警告了。

突然,她眼睛微微睁大。

对,她怎么没有想到,萧府根系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皇帝势弱,刚动了蠢蠢欲动的永昌侯府,若是再拿萧府开刀,难免逼得这两方联手。

若只是不痛不痒警告一番,萧氏便以为皇帝不会对他们动手,朝政自然是安稳的。

再者,姜卓然那边,看到皇帝如此偏颇,心中定然对萧氏不满。

皇帝心机可真深!姜漫出了一身冷汗。

姜卓然确实有些不可置信。皇帝拔了他一条臂膀,对萧氏却是轻拿轻放。

他心中不满,却不敢言。只狠狠将这一笔在萧氏账上。

宫人打完了板子,听陈公公吩咐将姜柔抬了进来。

姜漫垂眸扫了一眼。

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熟悉。上次,萧贵妃宫中大宫女来侯府,对姜柔施刑,不也是打板子吗?

看来这打板子,在宫里很流行。

姜柔奄奄一息被人扔在地上,脸上全是汗水,这次是真的面无人色,出气少进气多。

她眼睛虚弱地翕合,看见姜漫,气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一张嘴流出来的都是血。

“可知罪了?”皇帝冷冷道。

姜柔脸色煞白,显然知道皇帝这里她讨不了一丝好处,忙翻身起来,忍着疼跪下:“谢……陛下,臣女知罪,再也不敢了。”

她的头发杂乱,颤颤巍巍跪着,抖得如同冷风里瑟瑟发抖的叶子。

“替姜二姑娘磕头赔罪吧。”皇帝大手一挥,毫不客气道。

姜柔眼神一颤,眼泪流个不停,跪在姜柔面前,头狠狠磕下去,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求妹妹饶了我。”她更咽道。每一下都磕得用力。

姜漫站着没动。她算是知道了,这个皇帝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吩咐,那必然是另有其意思在的。

皇帝叫姜柔给她磕,那她就受着。别想着整什么幺蛾子,没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折进去。

显然,姜柔也领悟了在皇帝面前活命的精髓。

磕得很卖力。

其他人在一旁听着,心里发寒起来。

姜卓然看着姜柔那般卑微地替姜漫磕头,拳头又捏紧了。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姜漫差不多得了。

姜漫没理。笑话,皇帝让磕的。她没胆子喊停。

更何况姜卓然乐意坑她呢。

皇帝果然看得津津有味。身上那股阴郁的威压都散了些许。

陈公公老人家忙着替皇帝安排果盘,好让他看戏看得更舒服些。

萧随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奇怪。皇帝,是否对姜柔有些过于苛责了。

他想起后宫里那个被剥夺皇姓的七皇子。听闻血脉不纯,皇帝视为污点,恨不能毁尸灭迹。

大抵是真的非常厌恶混淆血脉之事。

姜柔每磕一下,便在心里发誓一次,这里这些人,每一个都欺她辱她,今日所受之辱,将来必要百倍还之!

她咬着牙,浑身疼得恨不能死去,但她不能死,她狠狠磕在姜漫面前,忍着屈辱,痛哭流涕:“妹妹,你饶了我吧。”

“砰!”

“砰!”

“砰!”

……

一个有一个磕了下去。

姜卓然心疼不已。他上前道:“陛下,身世之事,乃于氏这毒妇故意为之,两个小儿无辜,还请陛下饶她一命。”

皇帝闲闲道:“姜二姑娘,你意下如何?”

姜漫:总觉得皇帝不怀好意。

她面上一片惶恐:“谨听圣意。”

姜柔此时已经完全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皇帝无趣地啧了一声,摆了摆手:“抬下去。”

陈公公命宫人将人抬走。

事情看来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姜卓然抹了把头上的汗,等着皇帝离开。

皇帝平日里最不喜欢承平殿,今日已经算是例外,呆了这么久。

萧随倒是希望时间拉得长一些,想到回府关禁闭,他就觉得人生无望。

皇帝起身,衣摆摩擦的声音传来。

姜漫忍不住将视线往前,期待皇帝快点走。可算是熬出头了。

官真不是人当的。那些大臣们凌晨站到太阳高升,亏得一把年纪也能站得下来。站就算了,还得提心吊胆,随时防着掉脑袋。

这不是人干的事。

陈公公扶着皇帝离开,忍不住笑眯眯看了眼姜漫。

她的脑袋圆圆的,垂下去盯着地面,看起来很老实。两个发髻上缠了粉色的花带,盘在耳朵上方,耳垂上白玉坠子晃来晃去,说明她站得一点都不稳。偏生自己丝毫没有发觉露了破绽。

活泼可爱,跟个小仙女似的。

皇帝察觉他的视线,阴郁的眸子冷冷看着他。

陈公公笑容一僵,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搀着皇帝。

脚步声离开,姜漫肩膀一松,眼睛里满是后怕。

“陛下累了,侯爷,萧大人,姜姑娘,请。”宫人道。

姜漫巴不得立即出宫。

她跟在萧随身后,脚步轻快

走得很快。

姜卓然去安排姜柔回府事宜,临走前目光深深看了姜漫一眼。

“女儿先行告退。”姜漫对他道。

姜卓然拂袖离开。

“走吧。”萧随道。

姜漫松了口气。

“怎么,怕了?”萧随笑问。

“皇宫威严,哪有人不怕?”在宫里,当然不能乱说话,姜漫跟他相视一笑。

隔着宫道,她看见皇帝步撵华盖朝着内宫而去,那边是皇帝寝殿所在。

姜漫收回视线,对面一行人引起她的注意。

为首的宫女梳着高髻,一双美目,巧笑倩兮,不是上次来侯府行刑的萧贵妃身边宫女又是谁?

双方打了个照面,那宫女停下来向他们行礼:“见过萧大人。贵妃娘娘正想念大人呢。”

她看了眼姜漫,似是不识,萧随替她解了围:“姜二姑娘。”

宫女一笑:“见过姜二姑娘。”

姜漫没有在她身后看到那个打板子的健壮宫女,又见她这么快便不记得自己,有些奇怪,只问道:“姑娘这般快便不记得我了么?上次姑娘领娘娘之命来姜府行刑,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宫女迷惑地看着她:“姑娘说奴婢去宫外?许是记错了?奴婢不得擅自出宫的,未曾离开娘娘一步。”

姜漫一怔:“你身边可有一健壮的宫女,约萧大人这般高,身材亦如他这般健硕。”

那宫女扑哧一笑:“姜姑娘莫要打趣奴婢了。宫里怎会有如此高的宫女,不会的。”

萧随也笑了:“姜二,你傻了吧,宫里筛选宫女,不要说我这般高,便是稍微高挑一些,胖一些,也无法入选。你当内侍省那些人是瞎的不成,放个这般高壮的宫女进来,等着吃主子罚啊。”

姜漫心中惊骇不已。

她又逗着这宫女说了几句话。宫女笑起来很甜,和和气气,再好不过的脾气。跟那晚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她到现在都记着那晚的宫女脾气暴躁易怒,没有丝毫耐心。

活见鬼了不成?

她神不守舍想着这件事,一路上全靠萧随领路,不然非走到湖里去不可。

“我说姜二,今日你走了狗屎运,非但没吃挂落,还白捡了现成便宜。哪像小爷,这回回去,不但要被老头子揍死,还得一年闭门不出,这跟要我的命有何两样?”

“我这般惨了,你还给我摆脸色,你就不能笑一笑么?小爷我好生伤心难过。”

姜漫幽幽道:“萧兄,我活见鬼了。”

“少糊弄本少爷。”萧随笑嘻嘻凑到她跟前,“我想到一计。既然陛下不许我出门,你来看我可好。”

姜漫:“没糊弄你,我真活见鬼了。”

萧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认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漫心里纠结了一番,觉得此乃永昌侯府之事,萧随到底是萧氏之人,萧贵妃又是他姑姑。

此事不宜问他。

她只得道:“骗你的。”

萧随:“你——”

他扇了扇扇子:“算你狠。”

“说吧,到底来不来看我?”他梗着脖子问,“不来看我咱们交情可就到尽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姜漫感激他帮忙,拍了拍他肩膀:“放心,会去的。我的事多谢萧兄帮忙。”

“哼,这还差不多。那我等着。敢骗我你就失去我这个英俊潇洒的朋友了。”

“不会的。”姜漫无奈。

两人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萧随,你这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一道声音洪钟一般响亮,轰隆隆朝这边冲过来。

杀气腾腾,新鲜热乎。

萧随抹了把汗,讪笑两声:“姜兄,我家老头子来抓人了,你掩护我啊!”他说着,躲到姜漫身后。

姜漫嘴角抽了抽:“你确定?”

萧老太爷仙风道骨,气度非凡,虽年过六甲,仍然面色红润,手中拿着荆条,笑眯眯看着姜漫:“姜二姑娘,我家这不争气的小子闯了大祸,老夫前来拿人,让姑娘见笑了。”

姜漫屈膝行了一礼:“见过萧老。哪里,萧老请。”

她说着,让到一边。

萧随被她出卖得猝不及防,一双桃花眼可怜又无助。

姜漫满脸冷漠无情。

老太爷哼笑一声:“给我抓住。”

家仆们暗道一声得罪,便将萧随摁住了。

老太爷抽了他一荆条:“出息了?闯祸闯到圣上面前?老头子我三日不揍你,你便要上天是不是?”

萧随连蹦带跳,回过头瞪姜漫:“你等着!”

姜漫摇了摇头。萧府之人走后,身边冷清下来,她不由笑了一声。也只有萧随这样被众人捧着长大的,才会随心所欲大喊大叫。丢脸也不怕,挨揍也不怕,无法无天。

换成林见鹤,只会闷不吭声。

身后传来马车哒哒哒的声音,姜漫回头,是姜府马车。

看来,姜卓然将姜柔带回来了。

马车疾驰而过,车里血腥气弥漫。

以皇帝今日对姜柔的态度,断然不会允许太医替她疗伤。

马车停到医馆前,姜卓然抱着姜柔下车,健步如飞:“快给她治伤,若是治不好,我便将这医馆拆了!”

正好是崇文馆旁那一家医馆。

也真是巧了。这家确实离皇宫最近,医术也不错。

不然,以姜柔的伤势,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侯府。

学馆门口聚集了众多学子。

姜柔今日被刑部提审之事如今已经人尽皆知。大家也都看到她被萧随带入皇宫受审。

此时见人一身是血,奄奄一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受了宫里杖刑。”

不少人原本站在姜柔那一边,见了此景,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好一个人,入了宫一趟,竟然快死了。

“你们听说了吗?姜柔才是那对乡下夫妇的亲生女儿,那于氏贪图侯府富贵,心生恶念,将自己的女儿跟侯府亲生女儿换了。姜柔代替侯府千金享受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侯府亲生女儿却在乡下受磋磨。”

“啊!当真?”

“圣上亲自断的,还能有假?”

“啊!”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你们可还记得,上次侯府小宴。姜柔当着众人的面,逼姜漫承认自己是侯府收养的。”

“当然记得!若非如此,我怎会一点都不怀疑!她自己都承认是收养的!”

“就是,姜漫既然是亲生的,为何要承认啊?”

“这还不明白,姜柔手段了得,姜漫初初入府,又从小长在乡下,哪里是姜柔对手。姜柔只要恩威并施,略施小计,便能骗得她团团转了。”

“原来如此。这也太惨了些。易地而处,若是我被人换了,那人还欺到我头上,我不得磋磨死他才解气!”

“是啊,简直闻所未闻,那于氏当真不愧是姜柔母亲,真不能小瞧了去。”

“可怕。”

……

他们围在学馆门口,想知道姜柔到底如何了。

姜漫对于这些人的脑补能力很是佩服。她当初承认,一方面是因为势单力薄杠不过侯府,侯府自有办法让她承认,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第一世她走炮灰路线死不承认,结果可想而知。

已经吃过一次亏,她当然懂得避其锋芒。

她的计划,等将永昌侯府扳倒了,永昌侯府的前途与姜柔之间,姜卓然必然不会选姜柔,那时候自然就是姜柔自食恶果的时候。

没想到皇帝乱棍上身不讲理,管你是真是假,皇帝说你是假你就是假。

这种无法无天的权势,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当皇帝,命真好。

她怎么就没有穿成皇帝呢。

她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

有同窗认出她来:“姜二姑娘,姜柔当真不是侯府亲生的?你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

姜漫冲他们笑了笑,转身溜走了。

今日萧贵妃身边宫女之事她还没想明白。那天晚上来侯府之人,那么多人看见了,绝不可能是她记错了。

那日来的人,根本就不是贵妃身边的宫女。

是谁?

这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

皇宫里,陈公公伺候皇帝用膳。

他将甜食放到皇帝最近的地方,也不提醒,只恭恭敬敬夹了其他菜放到皇帝面前白玉冰裂瓷碗中。

皇帝漫不经心,不耐烦地扫了眼这些食物,明显没有什么食欲。

陈公公:“方才下面禀了一事。萧贵妃身边大宫女来永安宫送汤,碰上了萧公子和姜二姑娘出宫。”

皇帝视线一顿,没说话。

陈公公笑眯眯道:“他们说了好一阵话。”他没说到底说了什么话。

皇帝等了半晌,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泛着寒意:“说了什么?”

“姜二姑娘问玉竹姑娘可曾去过侯府。”陈公公笑眯眯回答。答完便将皇帝面前已经凉了的菜换过去,重新布菜。

皇帝“啪”一声将筷子放下,眉头烦躁地跳动,半晌,幽幽道:“还说了什么?”

陈公公面上有些迷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似的:“陛下是指姜二姑娘?”

皇帝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玉竹姑娘说不曾出过宫。我看姜二姑娘似乎有些神思恍惚,若非萧公子带着,险些掉进湖里去。”陈公公一本正经道。

他不动声色换了些甜的在皇帝碗中。

皇帝捏着勺子沉思,不知不觉吃了几口,眉头虽习惯性的皱了皱,却比前边那些菜吃得多些。

待到他回过神,看清碗里是何物,脸色立即沉下来,一副厌恶之色:“都拿走。”

“是是是,老奴老眼昏花了,该死。”陈公公忙指挥宫人将甜的全都换下去,重新布了一份菜到皇帝碗中。

皇帝扫了眼,恹恹道:“撤了。都退下。”

“是。”陈公公眼里轻轻闪过担忧。

宫人们安安静静退了下去。

皇帝扔了鹤氅,赤脚在地板上走了几步,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

鎏金鹤形铜炉中缓缓升起一缕缕白烟,龙涎香的气息蔓延开来,大殿里安安静静。

皇帝皱着眉头,睡梦中也极为烦躁的样子。

***

大臣们发觉近几日皇帝耐性越发不好,上朝犹如上坟,不,还不如上坟。

大家战战兢兢,总觉得项上脑袋快要保不住了。

话说,皇帝虽则暴躁,除了几年前砍了一批人,闹得腥风血雨,这两年好不容易安生一些,没想到故态萌发。

皇帝他想杀人难道还是阶段性的?

隔几年犯一次?

大家私底下烧香拜佛暗暗祈祷上朝平安归来,几年前的腥风血雨可千万不要再来一次,受不住啊。

姜漫对朝堂之事不甚清楚,侯府里最近气氛很诡异就是了。

学馆中,萧随不得出府,林见鹤日日不来,总感觉学堂里都空了许多。

她坐在后排,认真听夫子讲课,夫子越发喜欢点她的名。

她撑着下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虽然很想去打听打听,或者想办法入宫一趟,看看林见鹤到底如何了,但想想定下的决心,她只得摇摇头,不去想。

林见鹤在宫里是不会出事的。

他可能不想来学馆了吧。

如此过了几日,皇帝心情不好,朝堂人人自危,她去萧府看望萧随时,从他嘴里听说了。

“我家老头子,别看一本正经,哼,也吓得要死呢!哈哈哈,你猜我撞见了啥,老头子半夜三更翻佛经,在那里念经,阿弥陀佛。”萧随咬着大苹果,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漫离他远些,颇有些嫌弃:“你家三万卷藏书看完了?”

她转了一圈,看了眼萧随这处“云林迷阁”,建得颇有意境,山水花草,阁楼小径,无一不精,可惜萧随在这里晒太阳,斗蛐蛐。

大煞风景。

萧随脸色一黑:“在看了在看了。”现在谁跟他提看书就是他敌人。老头子已经被他列为拒绝往来之人。

云林迷阁旁立有一匾,上书:“萧太傅禁入。”

听说萧老太爷提着荆条进来,让人摁住他就是一顿揍。

姜漫摇摇头:“萧兄真是性情中人。”

“如今京城之中气氛紧张,你家那个蛇蝎没有找你麻烦吧?”

姜漫:“她半条命还在阎王爷那里,暂时恐怕没有功夫给我找麻烦。”

萧随挑眉看她:“总觉得你有事要让我帮忙,怎地不开口了?你我还客气什么?”

姜漫摇了摇头:“你想错了。我如今安安稳稳,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当真?”萧随笑嘻嘻道。

“嗯。时候不早,我要回府了,你还是早日读书,三万卷书,少一卷恐怕都不行的。”

萧随抖着蛐蛐儿,瞪了她一眼:“上次你将我出卖之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不许跟我提读书!”

姜漫:“诺,夫子让我给你的,新书。”

她将书从袖中抽出,放到萧随面前就跑了。

萧随头发都要炸了,跳脚追她:“小爷我交友不慎,下次你等着!”

云林迷阁外有侍卫守着,出剑拦住了他。

萧随面上笑容收敛,捏着手中的书,嘴角笑了笑。

他身后出现一个黑衣人。

“林见鹤?”他问。

“一直未曾出宫。”黑衣人道。

“知道了。”萧随摆了摆手,黑衣人消失不见。

他盯着那本书,喃喃道:“我道你要问什么,是林见鹤吧。”

皇宫里。

皇帝将宫人递上的茶扔了出去。

瓷器“啪”一声摔得粉碎。

宫人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

陈公公使眼色让人快拖走。

他继续之前的话,道:“萧府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姜二姑娘今日去萧府探望萧随,二人在屋中密聊,约有半个时辰之久。”

“嗤。”皇帝冷笑一声,一个杯子又碎了。

“萧府与永昌侯府芥蒂已深,他二人怕是朋友间寻常情谊。”陈公公笑眯眯道。

皇帝一只手随意逗弄着瓶中花,毫不留情将一朵娇嫩欲滴的水仙掐死了。

“学馆那边,倘若日后不去,老奴派人通知一声?”

皇帝抿了抿唇:“不必。”

他拨弄着剩下几朵可怜的花:“再等些时日。”

刘公公笑而不语。

皇帝抬眸,看见他笑,皱了皱眉:“你是嫌命太长了?”

刘公公忙请罪:“陛下饶命,老奴老糊涂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踹了他一脚:“滚。”

刘公公麻溜滚了:“哎,这就滚!”他站在殿外,甩了甩拂尘,眉眼笑眯眯的。

小太监敬佩地凑上来:“刘公公,您真厉害。陛下也就不会对您发脾气了。”

刘公公敲了敲他脑袋:“混说什么,不要命了!好好当值!”

他心里琢磨着,陛下自个在宫里憋了这许多天的气,该出宫去撒撒了吧,不然那帮老臣们吃不消啦。

翌日。

姜漫没精打采走进学堂,穿过议论说话的同窗,走到自己位子上。

她正要打开书匣,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往窗户方向一看,那个一袭月牙白衣袍的,不是林见鹤是谁?

瞧着依然清瘦,却好像又长高不少。

只是皮肤依然不见天日的有些苍白。

林见鹤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头微微一转,姜漫在他看到之前一头栽到书里补觉。

林见鹤又来学堂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周围的喧哗声都分明了,这几日来空荡荡,让她连一丝兴趣都提不起来的学堂好像又有意思了。

她觉得脸有些烧,忙伸手摸了摸,用手背去冰。

夫子进来,瞧见林见鹤,没有一丝讶异的样子。

说来奇怪,这些日子林见鹤不出现,夫子也没有吭声。

可能他们对林见鹤的身份心知肚明吧,姜漫心想。

她跟着众人瞎翻书,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等她回过神,已然过去几炷香时间,夫子正在分组。

又要两两一组做课业。

她保持头看向正前方,眼角余光看了眼林见鹤,奈何看不见。

她暗暗下决心,这次夫子若是又将她跟林见鹤分为一组,她一定得避开。

果然,夫子点到最后,剩下四个人,其中就有她跟林见鹤。

夫子点了一人的名字,是萧随上次一组的那位。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少爷。

名唤史岱焕。

姜漫站起来突然道:“夫子,可否让我跟史岱焕一组。”

林见鹤眸子眯了眯。

夫子一怔,笑道:“本就是你跟他一组。”

姜漫后脑勺一僵。早知如此,这个得罪人的事就不做了。

史岱焕脸色一红,挠了挠头,羞涩地看她一眼。

姜漫:“……”

兄嘚,你脸红什么。

“前来领课业。”夫子唤道。

史岱焕抢先一步,殷勤地上去拿了。

羞羞涩涩地递给姜漫:“姜二姑娘,给你。”

姜漫嘴角一抽,这位公子,你是怎么回事,哪里有问题。

她有些后悔。

没想到更后悔的还在后头。

好家伙。史岱焕平日里沉迷话本子不务学业,一日都听不见他说两句话,这会跟在姜漫身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鸟笼子里放出来的鹦鹉。

她脑壳疼。

出门之时,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林见鹤面无表情走在后面。

她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忙回头,招呼史岱焕走了。

“额,林公子?”林见鹤一组的蒙磊又喊了他一声。

林见鹤目光顺着姜漫和史岱焕背影看了半天,淡淡道:“走吧。”

蒙磊摸了摸手臂,奇怪,怎么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吸了口凉气:“鬼天气,又冷了。”

他觉得身边这位林公子看起来体弱,文质彬彬,他一个拳头就能打倒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让人有些敬畏,跟见了爹爹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直口快,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林公子,我见了你跟见了我爹一般,总觉得你们身上都有股慑人的气度。”

林见鹤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狭长,瞳孔幽深:“是吗?”

蒙磊打了个寒颤,嗫嚅:“我爹说你这样的人很厉害,以后我认你做兄弟,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林见鹤笑了笑,眸子里仿若花开:“当真?”

“我们蒙家的人说话算话!”

“哦,那行。”

翌日,姜漫见到脸上被揍成猪头的史岱焕,有些吃惊:“脸怎么了?”

史岱焕哭唧唧:“昨日在青萝巷,不知哪里来的贼人,遇到抢劫的了。”

“没有看见贼人打扮?”

“他们用麻布袋将我套住,我什么都没看见。”史岱焕哭丧着脸。

前面,蒙磊红着脸,手足无措,眼睛里满是愧疚。

学堂课业结束,他跟着林见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林见鹤回头:“你跟着做什么?”

蒙磊高大的身躯有些丧:“史岱焕是个好人,不该打他,我去向他认错。”

林见鹤:“哦?你想去便去。”

“当真?”蒙磊高兴地问。

林见鹤低笑了一声,眼睛黑沉沉的:“你爹,蒙不还,益州参军出身,景平十六年,延平关一战主帅阵亡,你爹领残兵败将,设伏布阵,大败蛮族,一战成名,擢升将军,此后益州一带无兵事,此次,你爹奉诏入京,可对?”

蒙磊:“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他浓眉大眼,有些警惕起来。

林见鹤冷哼一声:“你可还想去认错?”

蒙磊气红了脸:“你,你这人——”

林见鹤眉眼都泛着不耐:“你爹没告诉你,在京城之中,可不比边关?”

蒙磊看着他的背影,满脸丧气,郁闷极了。

“爹,我好像闯祸了。”他那日的感觉没错,林见鹤果然很厉害。

他,他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