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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伤你!”萧夫人大怒,“来人,去请大夫!”

萧夫人很少生气。她也没有遇着什么值当生气的事。

不知是不是巧,回回生气,都跟大公子有关。

萧随淡淡道:“不必,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时辰将近,我换身衣服便入宫,在此拜别母亲。”

他躬身跪下,向来嬉皮笑脸,此时却难以笑出来。抿了唇,清俊的脸上不笑时让人有些陌生。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也冷淡下去,平添疏离之感。

萧夫人忙把他扶起:“快伺候少爷梳洗!”

她出身世家,最清楚世家享他人所不能享的地位,却也背负家族,背负朝廷,有他人所没有的桎梏。

萧随今日出京是既定之事,不容她插嘴。

她的手有些发抖,从萧随身上伤口拂过,心痛道:“你心思瞒得深,这种时候跑出去,娘心底是有数的。这一身伤,你既然不想提,我便不问了。”

她收回手起身,萧随笑了笑:“还要向祖父拜别。”

丫头替他脱下外袍,萧随身上伤口并不深。只是看着有些唬人。

萧夫人松了口气。

萧随视线从那些口子掠过,低着眉头,表情有些冷。

下人们不敢与平日里一般说说笑笑,一个个绷紧了头皮,麻利地替他梳洗。

其实,萧随去到姜府,完全是因着心里有一股冲动。

在他即将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心里着了魔一般,有道声音诱惑着他再去问姜漫一次。

他生来恣意,这份心思藏了许久,一直权衡,他还想着,一切总会在他预料之中。

他苦笑。是他妄自尊大了。世事难料,想要的便不能迟疑。

她那日分明不愿意嫁给林见鹤。

或许她愿意跟他一起走。

有那么一刻,他是抛弃家族的罪人。

老太爷没有见他。

老仆人传话:“太爷说待到公子回来再拜不迟。”

萧随:“是。”

他转身走,老仆人叹了口气。

萧随:“先生叹什么气?”

老仆人道:“大少爷心里怨太傅了。”

萧随抿唇不说话。

他一向精通人心,圆滑世故,很少让人难堪,也极少当面冷脸。

“你们早知永昌侯府有皇帝的人?”

老仆人笑而不语。

“故你说去了也白去。”萧随冷笑。

“大少爷呢?可想过府中上下这几百口人?可想过老太傅已垂垂老矣,头发皆白?可想过夫人?”

萧随脸色一白,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拂袖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

萧随苦笑。他没想到永昌侯府之外全是皇帝暗卫。他亦没有想到自己连侯府都没有进去。连姜漫都见不了。

心中百般滋味,最终混乱一片,勉强理出个头绪。他自诩高人一等,从不冲动做事,如今破例,留下这个烂摊子。即使祖父愿意见,他心底也不是滋味。

皇帝派暗卫守卫永昌侯府,总不可能是料到会有人如他一般去劫人。他暗地里定然有其他谋划。

如今他冲动下惊动了皇帝,还不知道朝堂上会有何变故。

这趟南边之行,还能不能顺遂?

诸多思绪,心神混乱,宫人打开宫门,迎他进去。

皇帝平日便阴沉,今日更甚。

萧随奇异地冷静下来,垂眸等待皇帝开口。

“胆子很大?”皇帝嘲讽。

萧随不语。

“说,夜闯姜府所为何事?”

萧随冷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平静道:“臣与姜府二小姐乃是同窗好友,她出嫁,向臣索要添妆,臣按约送去。”

皇帝视线有些玩味:“添妆?何物?”

萧随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递上去。

那是雪山和田,雕的是花中四君子。很淡雅。

皇帝拿在手中,漫不经心打量着:“玉佩?”

萧随很平静地点头。

“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皇帝将玉佩随手放到龙案上:“这东西萧太傅会替你收着。你是聪明人,姜家小姐既要与七皇子成亲,他人还是应当避讳一些。”

萧随恭恭敬敬磕头拜别:“臣明白,此行定不辜负皇上信任。”

皇帝:“嗯。出发罢。”

萧随起身,大步离开。

清晨风大,吹打着他的衣摆。

他只觉得脚下沉重。

他手指攥紧。

那块玉佩,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承平殿。

皇帝冷着脸,随手将那块雕刻了梅兰竹菊的玉佩捏碎了。

宫人忙低下头去。

陈公公狗腿地指挥宫女将灰灰尘土尘全都扫干净,倒远一些。

“他没有入府?”皇帝冷声问。

“回陛下,没有。暗卫收到的是死命令,夜里萧公子一步也踏不进去竹苑。”

按理说,这事暗卫干得好。非常符合皇帝要求。

皇帝却还是冷着脸。

陈公公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笑眯眯道:“今日该召七皇子与姜二姑娘进宫来量尺寸了。”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嗯。”

“可有其他异常?”昨夜里突然醒来,恰逢暗卫来报萧随闯入,他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禀陛下,一切正常。”

昨夜姜府外那场是非发生在暗中。就连永昌侯府卫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遑论远在竹苑的姜姑娘了。

暗卫日日盯着那对主仆,尽忠职守。

兖州。

天快亮时,那些去岸上逍遥的人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高谈阔论,这个说在青楼里的艳遇,那个说兖州见闻,好不热闹。

离船开尚有些时间,船上来了些兜卖东西的小贩,食物香气顺着风往人鼻子里钻。

姜漫吸着鼻子醒来:“什么味儿?”

刘婆子已经抱臂观察了半天,交代道:“我去买些热的吃食,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这些小贩大多都是有门路的,打通了关系才能上来。

刘婆子挑着买了几样不打眼的,抱着往回走。

却看那边,姜漫与几人起了争执。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将那些企图靠近的人踢开。

“做什么!”

姜漫气得不行。她若是有武功,先将这群混账抽个半死。

她伸手一指,语气阴沉:“打!”

刘婆子二话不说,将东西往她怀中一塞,冲上去将那几人便是一阵揍。

直揍得鼻青脸肿,哭嚎不止,姜漫这才罢休。

“当小爷好惹的?以后见了爷赶紧滚。”

刘婆子都不必问,已经猜到发生何事。

这几人便是早上大肆吹嘘昨夜艳遇之人。言辞露骨淫.荡,一群流氓。刘婆子防的就是他们。从上船起,他们就盯着她们。

刘婆子收拾了人,大家没想到他们瘦瘦弱弱,不经风的样子,竟然这样厉害,有那些见钱眼开的,全都收起了心思,不敢触霉头。

姜漫咬着刘婆子带来的包子,还算好吃。比起干粮好多了。

因着刚才打了一架,船舱里安静了一会儿。

但也仅仅一会儿。

很快又吵闹起来。

孩子哭的,咳嗽的,吹嘘的,骂人的……各种声音。

船动了,姜漫往岸上看了眼,依稀好像看到衙门之人在街上巡逻。

她松了口气。看来还没有发现。

“这个馅儿的还不错。”她掰开一半,递给刘婆子,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正在此时,梯子上走下来一个衣着不俗的年轻人。

他神态倨傲,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大公鸡,目光在舱内巡视一遍,然后盯着刘婆子和姜漫,走了过来。

许多人自觉为他让开路。

他一看,就是来自上面的。

跟下面的人截然不同。

就连方才欺负姜漫的江湖流氓,见了这人,态度也服服帖帖,乖乖腾出位置来让他坐着。

那人嫌弃地看了眼空出的位子,不屑:“多谢,不过不必了。”

让人惊讶的是,他径直向刘婆子和姜漫走来。

姜漫心里警惕起来。

“不知你师从何人?可有意到上面去?”虽然还是嫌弃,但是比方才有所好转。

刘婆子拒绝:“钱财不够,多谢好意。”

那人笑得不能自已:“放心,这船是我家主人的。我们缺个护卫,你方才身手不错,可有意做我府上护卫?”

刘婆子还是拒绝:“多谢赏识,只是我有家人需照顾,不能胜任。”

“就是这个病秧子?”那人打量了一眼姜漫。

姜漫面黄肌瘦,脸色是病人的脸色。

姜漫:“是,就是我。”

那人皱眉,挥手:“上头多的是伺候的下人,将他也带上便是。”

对方越有耐心,刘婆子和姜漫越觉得其中有诈。

刘婆子不再说话,沉默代表了拒绝。

姜漫咳嗽了一声,对刘婆子道:“兄长,我们盘缠所剩不多,既顺路,又能多赚一份银子,去罢,我可以照顾自己。”

刘婆子接到了她眼神里传来的信息。

“你们的工钱,上去再说。”那年轻公子态度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好像他是打天上来的,踏进这里,脏了他。

刘婆子在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跟着那公子上去了。

一道船板之隔,天上地下。

“我观你方才露的两手,武功不错。”那人笑道。

刘婆子:“三脚猫功夫。不知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招我做护卫需要做些什么?我有话在先,我弟弟必须与我同吃同住。”

“没问题。至于我家主子,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在这里做事,最重要是嘴巴严。不该问的不要问。”

“是。”

姜漫心底嘀咕,就凭这吹毛求疵的手下,那主子定然也是不省心的。

方才刘婆子两次拒绝,这人却还反复试探。继续拒绝只会使对方疑心更重。

这既是对方的船,她们还是小心应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