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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两人在临安城的街道上安安静静走着,姜漫不时看林见鹤:“你累吗?”

每当这时候,林见鹤都很烦躁:“我不累。”

姜漫失笑:“累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是人都会累的。”

“我们来坐会儿吧。”林见鹤身体未痊愈,本不该出来。但见他心情实在阴郁,一个人待着于养病也无益,这才带他出来散心。

偏偏他嘴硬得很,绝不肯承认自己累。

姜漫坐到路边茶摊,要了碗茶水来饮。歇一歇脚。

她“咔擦”“咔擦”嚼着自己碗里的爆米花,街上传来喧哗,两边的百姓鹄立望去,只见两排很威武的官兵压着什么队伍过来,孩童追着看热闹。

街上瞬时沸腾起来。

姜漫伸长脖子望去:“这怎么了呢?”

林见鹤喝了口茶,眉头紧皱,立马推远,绝不肯再喝一口的样子。

闻言,他头也不抬,盯着姜漫那一碗茶,眼睛里压着沉沉的情绪。

队伍离姜漫近了,情绪激烈的人群竟齐齐从篮子里抓起烂菜叶子烂鸡蛋之类的,向那所押之人砸去。

姜漫也终于见着了这队伍的真面目。

“吓!”她转头对林见鹤道,“临安知府什么时候被抓的?”

她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

林见鹤:“昨晚便被抓了。”

“说得好像你见着了似的。你可是发了一晚上烧。”姜漫嘀嘀咕咕,瞧见被他推远的那一杯茶,不由抬头看他一眼。

林见鹤抿唇,回视她的目光,眼神淡漠。

姜漫想,怎么喝杯茶也能不高兴了。

方才她提了个要离开的话题,林见鹤一路上都没好脸色。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想到哪里去?”他当时表情低沉极了。

姜漫解释:“我只是签了契书,并没有卖身给你。能不能让我赎回契书,让我与大哥离去?”

“随你。”林见鹤丢下两个字。

他是答应了。姜漫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她摇摇头,喝口茶,将奇怪的情绪挥散。就在这里陪林见鹤待几日,便可以离开了。

她重将目光放到囚车的方向。

本来临安知府而已,与姜漫没什么干系。

但是她听见几个人在说什么知府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昨儿竟被人发现死在西山脚下。连同那几个平日里为虎作伥的爪牙,也一齐死了。死状相当惨。

“大快人心!”

怪不得这知府倒了,百姓们夹道欢呼呢。原来是个坏官。

姜漫又偷偷看了一眼林见鹤。准是这人做的没错。

“看什么?”林见鹤发现了,垂眸盯着她,眼睫毛垂下,让人看得心痒痒。

那双眼睛可真漂亮。

姜漫面不改色的道:“眼睫毛长,脾气坏又爱骂人。”

林见鹤目光一冷,姜漫忙举手道:“我家乡有这个说法。我觉得不太准。”

林见鹤不咸不淡看了眼她的茶盏:“不是要喝茶?”

姜漫看热闹忘记了,于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询问道:“你不喜欢这茶?”

她道:“这里的茶不过是开水中倒入些茶沫而已,算不得什么茶。你喝不惯也正常。”

林见鹤盯着她嘴角的茶渍笑了笑。竟笑得前所未有的乖觉:“这世上没什么是我不能习惯的。除了活着无聊一些,吃什么喝什么,不觉得有何区别。”

“你说你想离开,”他道,“想去哪里?”

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姜漫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摇了摇头,谨记着不能告诉林见鹤行踪,笑嘻嘻道:“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是吗?”青年声音如泉水击石,清润悦耳,带着笑意。

“砰”地一声,姜漫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淌,汇聚成细细的几条“小溪”。原本在地面上搬运粮食的蚂蚁也被冲得随水流四散漂流。

睡过去前,姜漫脑子里一个激灵,知道中计了,却为时已晚。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热闹的人群都伸长脖子往前,只有卖茶的老板注意到姜漫睡过去,那个美得人不敢直视的姑娘伸出一只手垫在那普通男子的脑袋底下,任由那颗脑袋砸下去,砸出“砰”的一声。

听着就很疼。

老板年过六旬,不禁有些心疼那漂亮的姑娘:“怎么了这是?这下人好端端的睡着了?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太困了。我带她回去。”红雪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是即将得到心爱之物的孩童一般稚气而得意的笑容。

红雪吃力地扶着那平平无奇的男子走了,揽在男子肩上的一只手细嫩,白皙,本该是最赏心悦目的细瓷。

如今却被砸得破了皮,流了血,白嫩的皮肤肿起来,泛着骇人的青紫。

谁看了都觉揪心。

地上茶水流过的小“沟壑”里,搬家的蚂蚁被水一淹,好不容易爬上岸边,打算休息一会儿继续搬运那一块巨大的食物,谁料这一休息,竟全都睡了过去。

林见鹤将姜漫放进马车,面上没有表情,抿唇道:“你哪里都不能去。”

青年五官昳丽。苍白的脸仿佛长久不见天日。声音执着、坚持。

林见鹤以为姜漫什么都不知道。也可能他知道姜漫猜到了,但是双方都没有挑明的情况下,他便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漫昏过去之前,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快得像流星闪过,她连一个都没有抓住。

醒来的时候,太阳很好。

空气有些冷冽。

她只是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就自顾自爬起来了。

她一眼便认出来自己在宫殿里。这让她稍微有些紧张。

上辈子,在宫里她从来占不到便宜。更何况这里有萧贵妃,有皇帝,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见到。

没想到林见鹤抓自己回来,竟然要将她交给皇帝。

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漫以为殿里安安静静应该是没人的。

她错了。刚下床,嗓子有些不舒服,咳了一声,立即有宫人焦急地跑进来,阵势之大,让姜漫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对皇帝有恩的了不起的人物。

值得他们这样惊天动地的高兴。

“姜姑娘醒了!”

“快去传,姜姑娘醒了!”

……

这把姜漫搞糊涂了。

她一个逃跑未遂,给皇家丢了脸的罪臣之女,配得上这种待遇?

她想不通。

就跟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宫里。

“永昌侯府怎么样了?”她挑了个最容易知道的事儿。

“姑娘逃婚,陛下盛怒,已经将侯府众人下狱了。”这些宫婢个个都长得秀美,气质端庄,看上去便聪明毓秀。

姜漫问什么,她们答什么,知无不言,毫无避讳。

姜漫问:“七皇子送我来的?”

“是呢,殿下亲自送姑娘来芷兰殿待嫁。”宫女们笑得温婉。

“皇上可派人来吩咐了什么?”

“这倒没有。”

“贵妃娘娘可有动静?”姜漫觉得奇怪。

“贵妃娘娘平日里最是安静,很少出来,也很少听闻她的消息。”

姜漫觉得这不对啊。宫里的老大们怎么都对她不闻不问?所以全都是林见鹤自己的主意?

他已经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了?

“我昏睡了几日?”姜漫问。

“回姑娘,路上三日,今日是第四日。”

“告诉七皇子,我要见他。”被迷药迷倒,带到这里,姜漫并不生气。

她也生不了林见鹤的气。

知无不答的宫婢却在此时才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禀姑娘,不是奴婢们怠慢,奴婢当真见不到七皇子。”

“那就让能见到的人去见。”

宫婢们面色发白,齐齐跪下:“姑娘恕罪,奴婢真的见不到七皇子。”

姜漫觉得不对,扭头向门外走去。

院中宫婢正在干活,见她衣衫不整就跑出来,忙向她请安:“姜姑娘。”

姜漫一直走到殿门边,用力开门,可是手臂上青筋都冒了,门根本打不开。

她使劲晃荡,能听见门外大锁拍打铜门的闷响声。

宫婢们脸色白了,全都跪下,神情害怕,活像姜漫即将做出的事情会让他们齐齐掉了脑袋一般。

他们看着姜漫,目光害怕,却没有说一句话,也不敢阻止她。

姜漫心里一揪,面上只笑嘻嘻道:“看来我是没法子逃跑了。”

她又望了眼四周的宫墙,比起寻常人家,当真是很高。凭她自己反正是爬不上去的。

方才不生林见鹤气的念头瞬间给她踩在脚下。

就很气。

她一甩衣摆,翘起二郎腿坐到台阶上。

“我饿了,吃什么?”她问一开始进来看她的那个宫婢。

“奴婢马上吩咐摆膳!吃食一早便备着的。”宫女说着,沉稳地吩咐了下去。

于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又恢复了原样,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了。

姜漫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秀丽宫女担心道:“姑娘衣衫还未穿好,可否由奴婢伺候梳洗?”

姜漫瞧了眼自己身上衣物,摆摆手:“不必了,门都出不去了,打扮给鬼瞧么?”

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殿门的方向,目光一动不动。

“我醒来之前,七皇子来过吗?”她问。

宫婢如实道:“七皇子一回京,便被皇上召了去,还不曾来看望姑娘。”

“哦。”姜漫潇洒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吃饭吧。”

午膳摆了一桌子,相当丰盛。

姜漫只留下两样菜,道:“其余都送下去给众人吃。我一个人用不了这样多,下次不要这样做。”

宫婢似乎受过吩咐,恭敬道:“是,一切听姑娘的。”说完很麻溜地让人将其他菜都撤了下去。

吃了饭,姜漫要在院中晒太阳,很快便有人替她搭好了凉棚,就在院里海棠树下。

好像除了不能出去,不管她要什么,这些人都能给她弄来。

她吃饱了,就在凉棚底下晒太阳睡觉。再就是坐在窗边,看着外边发呆。

承平殿。

殿中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殿门紧闭,传闻这几日皇帝病重,未得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鹤形镂金香炉中袅袅白烟徐徐升空。

蓦地,“啪”一声,白烟震得颤了颤,散了形,化为一团雾瞧不见了。

龙椅上坐着一个青年。

身形瘦削,形容俊美。

脸色苍白。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手中的笔折成两段,墨水滴在字迹工整的奏章上,也将他青紫的那只手晕黑了。

如玉的手,黑色的墨。

他却丝毫不在意。

“禀陛下,姜姑娘并没有闹。”陈公公一边着急给他擦手,一边道。

“姜姑娘问了七皇子。”

青年眼睑一抬,盯着陈公公。

“问七皇子可有看过她。”

林见鹤抿唇:“还有呢?”

“问了侯府。听闻府上下狱,姑娘并没有难过。反而笑眯眯的。”

“去芷兰殿。”林见鹤扔了染污的奏章,嫌弃地皱眉,“写得又臭又长,府尹换个人。”

“是是是。”陈公公忙将那份奏章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