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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姜漫与林见鹤乘坐轿撵,由两排浩浩荡荡的送礼队伍簇拥着前往布置一新的芷兰殿。

这是前朝公主的殿宇。

芷兰是前朝皇帝捧在手心的公主,一生受尽宠爱。即使如此,公主还是被送往边塞和亲,下场并不好。

皇帝为了表示对爱女的思念,大肆兴修芷兰殿。这座殿宇,说是如今皇宫里最典雅精致的宫殿也不为过。其摆设花草,均费尽心思。

表面上,林见鹤要用这处殿宇举行他们新婚之夜的合卺之礼。

他们二人同乘一撵,居高临下,宫墙巍峨,目之所及,也不过眼前一片天地。

姜漫扯了扯林见鹤袖子,换来他挑眉询问:“何事?”

姜漫道:“你看那里!”

她指着一处偏僻殿落。

林见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睫轻轻一眨,淡淡道:“什么?”

“你还记得不?”姜漫道,“我们曾经在那里埋了两坛女儿红!”

林见鹤声音平静:“是吗?”

“何时?”

姜漫想起那时姜柔及笄,与三皇子定亲,永昌侯从姜柔院子里海棠树下挖出一坛女儿红。

“这是阿柔出生之时埋下的,按我们大梁的习俗,待到阿柔嫁人之日便可以喝了。哈哈哈阿爹真替阿柔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姜漫当时好生羡慕。她想念自己的家人,心情连续几日都不好。

林见鹤连续几日托人送消息,不见她来赴约。索性趁着天朗气清,翻上墙头,脖子上拿细细的麻绳拴着一根竹梢。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目光明亮,眼中笃定。哨声一响,姜漫无奈地掀起窗棂,轻声骂道:“被人抓住你怎么办?”

林见鹤一跃而下,眉头不耐:“又躲在这里做什么?谁又欺负你?”

姜漫翻身躺回榻上,懒洋洋道:“谁能欺负我?我只是春日里犯困,睡不醒罢了。你又找我什么事?”

林见鹤一把抓起她胳膊:“你跟我来!”

姜漫实在打不起精神。刚走完一个剧情,正好是休息时候,她受了姜府其乐融融刺激,对什么都不耐烦,只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对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生气。

林见鹤一抓她,她竟自心里升起一股气,当即甩开少年的手,还是躺回去,恹恹道:“不去。没有兴趣。我只想睡觉。别烦我。”

林见鹤一怔,气笑了:“你走不走?你躲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前头府里欢天喜地要嫁人,难道你也想嫁人?”

姜漫听闻,心中更气,不由翻身而起,作势掐着他的脖子:“你胡说什么,叫你看笑话!”

两个人闹成一团,林见鹤也不知怎么挠到了姜漫的痒痒,她笑得停不下来,大骂:“住手!快住手!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林见鹤收敛了笑容,不自在地收回手,把玩着脖间竹梢,淡淡道:“现在可好了?我有一个好玩的事给你看,你真不去?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哪一日想起来好奇了,别怪我不告诉你。”

他从姜漫软塌上轻轻跃到地上,伶俐如一尾黑燕。

姜漫见他这样耐心,以她对林见鹤的了解,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她随便捋了一捋头发,为自己对他生气有些内疚,低着头,脚底下踩着鞋子磨蹭:“对不起,我冲你生气。”

林见鹤挑眉:“你说什么?声音大些。”

姜漫嘟囔道:“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发火了。”

“你说的。”林见鹤意味深长道,“你若是发火了可怎么着?”

姜漫想了想,觉得确实该想个法子约束一下自己,于是一本正经道:“我日后若是乱发脾气,那便随便林见鹤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说的哦。”林见鹤笑了。

姜漫点点头:“嗯。我说的。说话算话。”

“你要带我看什么?”她想起林见鹤来找自己的目的。

“你随我来。”林见鹤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胳膊。

“等等。”姜漫忙跑到铜镜前照了照,着急道,“头发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她坐下,将头发放下来:“快帮我梳一个发髻。”

林见鹤懒洋洋道:“我倒成了送上门的苦力,专给姜姑娘做活的。”

姜漫笑成一朵花儿:“劳驾您老人家,我请你吃酒孝敬你!”

林见鹤冷嗤一声,伸手从她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拂过,眉眼低垂,收敛所有情绪,捻起梳子,轻轻从头顶梳至发梢。

一时空气安逸,窗外鸟雀跳来跳去,相互问好。

林见鹤突然开口:“你这丫头,懒得不成样子,笨得不成样子,连个发髻也不会。哪个姑娘随便让男子替她梳头?我给你当劳力也就罢了,你将来可要怎么办。也不知哪位老兄倒了大霉,要接手这烫手山芋。”

姜漫猛地扭头,梳子立即刮下几根发丝,疼得她眼皮一跳,语气更加凶巴巴:“闭嘴。”

林见鹤似笑非笑:“恼羞成怒,还不让人说。”

他蹙了眉头,伸手按住她的额头,指腹冰冰凉凉,贴着肌肤,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恼:“别动了。”

“这几根头发不知道要吃多少鸡腿儿才养得出来呢。你脾气真是越发见长。怎么脑子也不长一长,总是吃亏呢。”

姜漫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梳个元宝髻!”

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笑什么!”

“好。”

姜漫这才高兴了,盯着镜子里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头发到了他手里,便如完全听命于他一般,不管怎么扭,怎么拢,全由他随心所欲。

元宝髻最为复杂,姜柔由那么多人伺候着,平常时候也不梳元宝髻,只因太过繁琐,且难度较高,若是梳头侍女手艺不好,非但不好看,还要让人笑话。

姜漫挑这个,是故意为难。故意气林见鹤。

不过,这世上没有林见鹤不会的东西。

她还不大的时候,羡慕姜柔的发髻,林见鹤便说他会。姜漫不信,林见鹤说给他两天时间。

他果然就会了。

“你头发又长了。”林见鹤拨了拨她额前刘海儿,垂眸漫不经心绾着手中发髻,道,“快要遮眼睛了。”

姜漫使劲撅着嘴唇,向上吹了一口气,直将刘海儿吹得乱飞。

林见鹤嗤笑:“几岁了?”

姜漫看着一个漂亮利落的发髻在头顶攒起来,眼睛不由弯了弯:“我敢说,你绾发的手艺将来都可以养活自己了。”

林见鹤垂眸,睫毛在眼下铺成一片阴影,他淡淡道:“靠着给你梳头养活自己?我怕要饿死街头。”

姜漫被他逗笑:“我不会让你饿死的。放心。”

“当真?”林见鹤笑了一声,“那我等你养活我。”

姜漫拍拍胸脯:“放心。”

“骗子一个。”林见鹤哼了一声。

用发簪将头发固定好,他松开手,淡淡道:“好了没主子?若是还不行我就走了。你自便。”

姜漫跳起来:“走吧!”

她穿碧色裙衫,整个人鲜嫩得像是一朵风中的蕙兰。

她没发现,林见鹤来了这么一会儿,她所有的坏心情都不见。

直到林见鹤将她带到他准备好的地方,给她看见他准备好的东西。

姜漫才想起自己郁郁的原因。

她回头,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你怎么知道——”

林见鹤将一把锄头扔给她,淡淡道:“没有的东西,有什么好难过。不过一坛女儿红而已。”

姜漫眼睛发红,鼻子酸了。

“还不干活。”林见鹤挑眉,“真把我当劳力。我只允你嫁人之时送你,可不替你埋。”

姜漫好不容易生出的感动,就让他这样冷嘲热讽下去了。

她撸起袖子,叉腰:“我自己来!”

她道:“你再拿一坛来,等你找到意中人成亲之时我也送你一坛!”

豪气冲天。

“我不要。”林见鹤道。

姜漫眼珠子转了转,奋力挖坑,甩开膀子就开始干。

后面林见鹤见她累得满头大汗,意思意思问:“要不歇会儿,我替你把剩下的挖了?”

姜漫还不干:“去去去,我自己能行。我说送你就送你,我要自己埋!”

她愣是挖了一个大坑,逼着林见鹤又去找了一坛酒来,将两个坛子全都埋下去了。

“砰砰砰!”她在盖回去的土堆上跳来跳去,将土踩得严严实实,保证每一处都没有漏掉。

她的两只袖子卷起来,衣衫上沾满了泥土,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泥土东一块西一块,林见鹤精心梳好的元宝髻,大致是梳头之人手艺太好,竟然丝毫不乱,仍旧娉娉袅袅,秀气端方。

“说好了!将来有一坛是你的!我要是忘记了,你要记得来挖哦!”

林见鹤不知在想什么,这看着夕阳发呆。

轿撵摇摇晃晃,姜漫的手指所指方向,正好是上辈子他们两个在那里埋女儿红的地方。

姜漫抓住林见鹤袖子:“你还记得吗?”

林见鹤垂下眼睑:“不记得。”

姜漫轻声道:“没关系,我记得。”

“殿下,皇妃,请下轿。芷兰殿到了。”

姜漫攥着林见鹤衣袖下了轿。

两人在一众宫人的贺喜声中走入芷兰殿。

礼嬷嬷服侍二人进去,身后十余名宫婢端着盛有各样物事的盘子,待二人坐到床上,便开始唱将起来。

什么百年好合啦,什么早生贵子啦,什么白头偕老啦……

礼仪嬷嬷唱一声,便由一名宫婢上前来,将盘中之物洒向床边新人。

姜漫嘴角抽了抽,偷偷去瞧林见鹤,被他抓个正着。

林见鹤警告地看她一眼。姜漫眨眨眼睛,盯着他看,不收回视线。

林见鹤只得愤愤自己侧过头去。

姜漫都能读到他眼睛里的情绪,一定在说:这个女人太不矜持了!

“请殿下与皇妃共饮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夫妻同心!”

姜漫双手捧起一瓢,心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抬手,去看林见鹤。

林见鹤视线也恰好看过来。

他抿唇,伸手,有些迟疑地,与姜漫的手交缠在一起。

呼吸相闻,亲密无间。

酒入喉咙,涩而回甘。姜漫忍不住抬头去看林见鹤,却见他垂了眸子,眼睛里情绪难辨,视线正好落在自己脸上。

姜漫手抖了一下,酒液洒落出来。

“礼成!”

“奴婢殿下与皇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殿里一派热闹,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翎儿等满脸笑容,领着众人下去领赏。

姜漫怀疑自己是否看错,林见鹤方才那个眼神——

她紧紧攥着林见鹤的衣袖,唯恐他突然发难。

可等到众人都走了,他还是安安静静。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要服侍他们更衣,前往太庙祭祀祖宗。按照她和陈公公的计划,皆是自会有人假扮他们前去。

而她则要看好林见鹤。

这样想着,姜漫又抬头去看林见鹤。

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悠悠地盯着自己。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略有些薄红,更衬得肌肤如玉,五官昳丽。

只听那薄唇轻启,道:“接下来,便该洞房了。”

姜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