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为什么不再继续追我了？”
火力全开的阿布戴尔驱动自己的虚甲，让他的速度远远超过那些中途不再追逐自己的虚，而且阿布戴尔在坑道中穿梭时如同幽灵般无影无踪。
无视只有阿布戴尔才知道的崎岖小道，阿布戴尔一边开墙走最近路线。绕过虚之兽群，能感受到它们的追逐已经没那么凶狠，然后阿布戴尔开始估算他们的目标位置，感受到了地表世界的炽热躁动。
该死的！
阿布戴尔一直都在尽力让怪物们靠近阿布戴尔，引它们离开地面的人类聚落，但当阿布戴尔顺着一道隐秘的裂缝爬上一块独石高塔来到地面的时候，阿布戴尔发现他可能大错特错了。
刚刚放任那个人类进入肉墙之母旁边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阿布戴尔一直以为他自己在引开怪物，真的。
路边残缺建筑的顶端摆着一颗巨大的头骨，这是某种记号。
是某种警告，意味着这片土地并不安全，而阿布戴尔认识它，因为是他把它放在这里的，为的就是提醒这里已经是NAdo所占据的地方。
开启拟态和四周红色肉块融成一体的阿布戴尔一脚踏在头骨上，俯视着外面地上的景色。
头盔从面前折开，阿布戴尔用自己的双眼观察，这是他第一次离NAdo的哨岗如此接近。
阿布戴尔闻到了钢铁，火药以及浓郁的血之味道。
那是生命的味道，是地上世界尘嚣的质感，也是人类赖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基本。
有那么一刻，阿布戴尔回到了那个快要被遗忘的峥嵘岁月，阿布戴尔的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阿布戴尔想起黄沙之下潜藏的东西，于是那半截微笑立刻沉了下去，转变为了些许惊恐。
阿布戴尔的心在胸口狂跳，他感到喘不过气。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中吗？
正当他又一次要进入到幻觉中时，阿布戴尔甲壳的内层用力咬紧阿布戴尔的皮肉，痛得他单膝跪地。
贪婪的虚甲看到人类后想进食了，正在催促着他的宿主与他一起行军吞噬一切。
这让阿布戴尔突然开始想，他走过的路有多少是阿布戴尔自己选的，有多少是身上的它的蓄意而为。
阿布戴尔的感知与那些虚空的生物能够产生精确的共鸣。
它们距离很近，非常近，正在向地面掘进。就在这下水道的某处，很快就会破开土地。
阿布戴尔能感到它们即将破土而出，就像风暴在空气中酝酿聚集。
面罩盖了下来，在阿布戴尔的视野中出现了光线与热量的纹样。
阿布戴尔回头看向聚落，阿布戴尔听到了钢铁的碰撞和人们的叫喊声。
阿布戴尔的视线扫过聚落边缘的一处习武场，有数十个持着兵器的人排成行列，有男有女。阿布戴尔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奇怪行为，然后恍然大悟。
他们居然打算主动出击。
一个人正在对大家喊叫，唤起他们心中的勇气，点燃他们灵魂的火焰。
阿布戴尔听不清他说什么，但阿布戴尔能看清他的脸，如同他就在阿布戴尔身边一样清晰。
他就是那个被阿布戴尔拖到地下的那个NAdo的二世祖，身为罪魁祸首，阿布戴尔记得他那张润滑的脸蛋。
阿布戴尔离开下水道借着岩石的掩护，小心地接近那座军事基地。
虚的兽群非常近，在阿布戴尔脑壳内产生了一种压力。
风暴将至。
阿布戴尔穿过圈养动物的围栏，牲口嗅到了阿布戴尔的气味，被惊吓得不轻。
人们起初没有注意到阿布戴尔。然后阿布戴尔听到了警戒的喊叫声开始蔓延。他们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布戴尔身披甲壳的影子。阿布戴尔径直冲向那个二世祖，他已经能感受到愤怒在血管中跳动。
阿布戴尔已经带他亲眼看过了！他为什么听不进去？阿布戴尔带他去看过地底下的恐怖。阿布戴尔要他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灾祸，并将恐惧带回给他的人民。
但到头来，阿布戴尔却让他留下来作战的意志变得更坚决了。
每个死在这里的人都将是阿布戴尔的责任。阿布戴尔的手上将会沾满他们的血。
阿布戴尔本想阻止这一切，但却让他们在死亡面前无路可逃。
上面NAdo的普通军人在阿布戴尔面前不后退半步，不过看着这个半人半鬼的家伙冲过来即使手里拿着武器他们也惶恐不已。
这种变化程度在噬鬼中已经至少到达了伽马级别，甚至已经成为了伊普赛龙级别。
那个二世祖的表情严峻。上次阿布戴尔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同样惶恐，但他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了憎恨。
他的眼神表明，他以为阿布戴尔是来杀他的——或许他想的没错。
阿布戴尔在他面前急停，面罩弹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布戴尔开口大喊，尝到了火焰的热气。在城堡本身的气息之下，阿布戴尔能感受到虚群正在不断逼近。那味道就像是嘴里咬着一枚铜币。“走啊！”
“退后，恶魔！”他怒吼道。“你这个背叛者！虚的带路人！”
一时间，阿布戴尔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阿布戴尔懂了。
“你觉得我引来了虚，那些吃人的恶鬼……？”
“我知道你，”他恶狠狠地说着，向阿布戴尔靠近，“你是虚的使者，和那个臭名昭着的先知一样的货色。你走到哪，怪兽会跟到哪。”
阿布戴尔摇摇头，想要将这无端的指责全数奉还。
然后阿布戴尔突然想，或许他说的对。
无论阿布戴尔走到哪里，只要遇到虚就一定会与它们大战。
阿布戴尔把双手举到面前，贴合的护甲板表面有一条条发丝般精细的脉络在闪着红光。
一直以来，阿布戴尔始终认为它是阿布戴尔的一部分，是阿布戴尔在控制它，但如果阿布戴尔的控制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彻底呢？阿布戴尔在心中发力，那些发光的脉络渐渐消失。
这可能吗？那些虚的怪兽真的是冲阿布戴尔来的吗？
不，这绝对不可能。如果是阿布戴尔阴差阳错地把它们引狼入室，那么他自己会意识到的，
怀疑变成了愤怒，阿布戴尔双手周围的光刃变亮了。
“我曾靠自己的能力逃出你的魔爪，”NAdo的家伙说着，举起了剑，他原先的装备已经在下水道里完全迷失。“我们将对抗你执掌的怪兽，守护人类世界。”
“你逃出了我的魔爪？”阿布戴尔难以置信，“你没记错吧？”
他用剑砍过来，但被阿布戴尔轻易挡开。他并不是用剑的好手，阿布戴尔很容易就能躲开他的攻击。
他一次次挥砍，阿布戴尔环绕着他躲闪。旁边的士兵聚了过来，纷纷叫喊着要他们的领袖砍死阿布戴尔。阿布戴尔的铠甲回应着他每一下攻击，也回应着人们的愤怒，让阿布戴尔的身体渴望战斗，渴望杀戮。
他们看到的是阿布戴尔身上的第二层表皮，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何种危险中。
并非来自下水道中怪物的危险，而是来自他们面前慢慢失去理智的阿布戴尔。
他们看不到那个被遮挡在虚壳下面的男人，他已经开始暴走。
人们也不想看见他。将阿布戴尔视为怪兽，对他们来说更简单，也更加合乎常理。
遭到误解和背叛的愤怒开始在阿布戴尔心中升起，我为什么要为了拯救他们而战？
我为什么要为了挽留他们的什么而战？明明阿布戴尔已失去一切，明明回忆那么痛彻心扉。
为什么不干脆顺遂他们的希望，成为怪兽？
那样不是更简单吗？
可是然后阿布戴尔看到，在怒容满面的二世祖背后，有战战兢兢的老人躲在亲手建造的家中窥望，也有年轻的母亲正怀抱着新生的婴儿。而在他们背后，还有千百种日常琐事，透着爱和善意，在不经意间发生着。
他们都是基地里面的通勤人员，是面前这些要时刻坚守在这个郊区的士兵的家人们。
正因如此，阿布戴尔才要与怪兽们抗争到底。
阿布戴尔替那些无力之人挺身而出，因为没有人能像阿布戴尔一样战斗。
每一场战争都需要牺牲。阿布戴尔已经牺牲了太多——而阿布戴尔知道现在又到了抉择的时候。这一次，以血为代价的人不会是他，但这笔血债依然会由他背负。
阿布戴尔的视线环绕一周。
每个人都在看着那个二世祖。他是他们的力量，是他们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他为他们带来勇气，以及在绝境之下誓死抵抗的决心，即便他们面临的敌人不可战胜、不可理喻，而且每吞噬一个生命都会变得更强大。
如果不想让所有人都葬身于此，就只有一种解决方式。
阿布戴尔挡下又一记笨拙的挥砍，弹开他的剑同时，阿布戴尔突入他的防守范围，将带着光刃的双手重重砸在他胸前。
灼热的能量灌入他的身体，让他的体表发出光亮。他的每一根血管、神经末梢和骨骼都焕发出灼热的光芒。在那明亮的刹那过后，他的身体爆炸了。
场面惨烈，但阿布戴尔已无法停手。阿布戴尔感受到虚的临近，就像肠子被打了结。空气的质感突然改变，阿布戴尔知道虚空已经爬到了地表。
虚空已经来到地面，而且正在向这里靠近。
二世祖细碎的尸骸散落在沙地上，很难被认出曾为人类的痕迹。阿布戴尔转过头来，人们在恐惧中四处逃窜，而阿布戴尔肩上的虚也张开了口子，凶光毕露开始吞噬这个人类的尸体。阿布戴尔感到体内炽热的压力在蓄积，如同无处释放的疼痛。
阿布戴尔放出一轮盘旋飞行的光弹，将一座废弃的武器库炸成带着余烬的碎石。又一轮飞弹将市场夷为了平地，被点燃后爆炸的样子就像船上的帆迎来了日出。
白热的火在整座聚落中流淌开来，巨大的爆炸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他们以为阿布戴尔在大开杀戒，以为阿布戴尔已经变成了恶贯满盈的怪物，但那并非事实。
阿布戴尔破坏的，只有通过面具视觉确认过空无一人的房屋。
阿布戴尔炸毁了无人布防的城墙和街垒——任何让他们觉得有希望和虚空抗衡的东西。
阿布戴尔并不是要大开杀戒。阿布戴尔只是想让他们逃跑。
夜幕降临，阿布戴尔站在石塔上看着燃烧着的军事基地，一只脚踩在那颗作为警告符号的头骨上。虚空物的兽群向阿布戴尔涌来，黑压压的一片，只见无数乱咬的长牙、畸形的肢体和非人的身影。
那声音就像一群饥饿的昆虫在啃噬一片成熟的庄稼。
它们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几乎无法分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只能看清杂乱的尖牙利爪。它们是狂乱的破坏之力结成的实体。
它们感知到了阿布戴尔的存在，而阿布戴尔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因为如果它们冲阿布戴尔来，就不会去追赶聚落的人。
天边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样火光，闪烁的叉状裂纹此起彼伏。
那些士兵们因为首领的溃败早早就逃跑了，他们回首看着已经陷落的城堡和虚群，指着石塔上的阿布戴尔，狠狠咒骂。他们的表情历历在目，依然让阿布戴尔心痛。满是恐惧和憎恨。
他们将始终带着那份憎恨，把恐怖的故事口口相传，关于一个被抛弃的男人如何变成了怪物，关于他如何杀掉他们英勇的领袖，又摧毁了他们的家园。
那个故事将在反反复复的讲述中不断生长，添油加醋，直到最后阿布戴尔变成一个冷血杀手，老幼妇孺皆不放过。
第一只怪物已经笨拙地爬上了边沿。肤甲重新覆盖在阿布戴尔脸上，双手周围包裹着红黑色的火焰。阿布戴尔感到一种熟悉的冲动，身体仿佛燃烧起来。
如果这就是阿布戴尔保护人们需要付出的代价，那就尽管来吧。
这是阿布戴尔甘愿承受的负担。
让阿布戴尔来做他们的怪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