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注作为聆听者的江尧此时的内心活动，玛奕抬头看向即将埋没进地平线的夕阳，继续说道：
“一开始，认为二者之间虽然存在着一定的关联，但苦于没有足够多的佐证用以支撑，很多人对这样的说法都是嗤之以鼻。当然，就跟你了解到的史实一样，因为大大小小的变故接连不断，先前还在嘲笑他们的人也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事实证明，这一疯狂的猜想并非是他们的危言耸听，乃是早晚都会发生，能让一代，甚至是几代人都永生难忘的一场噩梦。
“对曾经的旧人类而言，因为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能对绝大多数碳基生物造成致命杀伤的核武器，早已算得上是过时的制敌手段，连用来建立威慑的资本都荡然无存。要不是有了诸神之战中的一系列遭遇，外加回归派本身蓄谋已久，提前派卧底渗透进旧人类的武装内部进行破坏，他们筹建的防卫系统几近崩溃，这样的武器怎可能会有发光发热的契机？
“没过多久，随着内战在旧人类国境内全面爆发，剑走偏锋的回归派动用了他们的最强杀招，如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能量冲击直接席卷了整个大陆。在它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旧人类用于抵御外敌的防御力量直接蒸发，一座座供难民和达官贵人栖身的城市被夷为平地。
当挂在天边的余晖再度调整角度，让自身散发的光线重新映射在玛奕的一边侧脸时，后者如坚冰一般不容动摇的情绪突然有了波动。
恍惚间，来自过去的一幅幅景象如幻灯片般投射到了祂的脑海当中，不断在其眼前重演当时的细节。
“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大展拳脚，到经历种种磨难，被许多飞来横祸无情打倒，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亲手推动恶劣的事态不断发酵，让整个文明离灭亡不过咫尺之遥，旧人类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尤其是亲眼目睹了没能找到庇护所的亲人们凄惨死去，残破不堪的家园被随后赶来的火焰浪潮蚕食殆尽过后，对未来的绝望一度要把尚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的幸存者完全吞噬。”
一阵用于调整状态的沉默后，玛奕把积压许久的苦水都给倒了出来：
“也许是在亲眼见证回归派的核导弹落地的一刻才幡然醒悟，又或者是早在这之前便做出了所谓的觉悟，经历了太多，又为此承担了太多的旧人类总算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无论这场由七情六欲所引导的多方角逐结果如何，身为当事人的他们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旧人类这一创造过无数辉煌的伟大种族，都将被一直砥砺前行的时代所淘汰，而借机将他们彻底推入深渊的，并非被贪欲支配的诸神，也非无情的天灾人祸，乃是他们与生俱来，一直没能摆脱掉的劣根性。
“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一时间，除开饱满的麦穗随风摇曳，相互摩擦所产生的细微响动，这片空旷到仿佛无边无际的田野再没了任何的声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江尧开口打破了这一称得上尴尬的寂静：
“那您呢？虽说是不慎引火烧身的受害者，可那个时候您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对于这一等同于废话的提问，玛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认认真真地给出了相应的解释：
“作为一个受到许多人信仰跟崇拜的守护神，我没有在察觉到自己的信徒陷入危机后，选择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理由，可这仅限于正常情况。
“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以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就算我想出手干预也是有心无力。即使在旧人类的内战爆发之前，针对我的污染已经由于我那老伙计以命换命的缘故，原有的效用被削弱的不值一提，但为了防止污染进一步恶化，我不得不躺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进入类似假死的状态，保证自己能够集中精力对抗污染，并且不会在这期间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根本就脱不开身。所以，除了任由他们肆意妄为，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成为那些无知者口诛笔伐的撒气筒。”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玛奕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更加黑暗的时代：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内战结束过后，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观念，幸存下来的旧人类带着仅剩的一点遗产，赶在残酷的核冬天，以及其他的威胁到来以前迁移到地下生活。
“比起在地上时的自给自足，各种资源的严重匮乏，让他们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不过，纵使条件艰苦，旧人类也并没有忘记自己委曲求全的目的。既然靠一己之力已经无法逆转绝境，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受到压迫，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那逃离这颗业已沦陷的星球必须得提上日程。正因如此，他们开始变得不择手段，甚至还打起了那些感染者的主意。”
“感染者……什么意思？”江尧眨巴了几下眼睛。
“既然你能够走到这里，那我想你应该参观过他们建造的工厂，看到过他们当时用来关押感染生物的囚笼才对。”
见江尧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玛奕打了个哆嗦：
“在逃到地下的避难所之前，他们捕获了一些感染者以及感染生物，原本是想用于解药的研发工作，不曾想，因为能源供应一直得不到保障，生产设施屡屡停摆，它们得以有发挥奇用的时候。”
“考虑到这些瘟疫的受害者在某种层面上，乃是感知不到痛觉，永远不会疲倦的不死之物，那利用它们所具备的特性，生产源源不断的可再生能源，显然是一次行之有效的冒险。没过多久，一套依赖于异变生物产生的庞大动能的生物能发电系统成功投入了使用。”
当一群长得人模狗样的感染者在旧人类管控下踩仓鼠轮，以此来产生不计其数的电能的画面于江尧的眼前若隐若现，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很土的办法，但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这的确算得上是个没有更好选择的好主意。”
听到江尧的话，玛奕用颔首的方式表示肯定：
“在解决了能源供应的问题后，旧人类开始就如何制造出一艘能够实现星际间自由航行，同时能对所有船员的生命给予必要保障的飞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按理来说，以他们掌握的工艺技术，这完全算不上什么难题，可在百废待兴的地下世界，建造飞船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谁都清楚，要是没有坚固耐磨的材料来为飞船提供基本的框架，旧人类恐怕还来不及欣赏美妙的星空，就会在穿越星球大气层的途中烧成灰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批为此挖空心思，但并无所得的旧人类科学家，打着探索古迹的理由拜访前人倾尽一切，专门为我筑造的陵墓，试图来放松紧张的身心时，他们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经由玛奕提醒，猛然想起了自己此前在陵墓内部看到的不合时宜的东西，江尧直接将承载在祂话语之中那份脆弱的向往撕了个粉碎：
“但是受到不可抗力的影响，计划搁浅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