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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善长叹了口气,道:“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仔细琢磨了一番,我也有些心得……知道废营改城最大的变化在哪里吗?”

赤矶营地非常大,而他基本都在外围边缘活动,贺铁铸回忆起自己印象中赤矶营地的模样,野蛮无序的扩建扩张,污水横流的巷道,歪歪扭扭如同怪物肌瘤的格局分布。

心道,废营改城后这丑陋的一切都将从根本上被铲除吧?

“整个营地的面貌,应该会有根本性的不同吧,我印象中的很多区域应该都会拆掉重建。”

刘善长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表象,本质的变化在于,这是无法之地到有法之地的转变。”

“无法之地?有法之地?”贺铁铸有些茫然。

刘善长道:

“也是,你在进入这片蛮荒之前,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小时候的事你知道的不多,但庙会你总去过吧?”

贺铁铸连忙点头,他当然记得,和父亲四处漂泊,快乐的记忆不多,但逛庙会绝对是他童年快乐回忆的重头戏,每去一个新地方,无论繁华还是荒僻,风俗人情可能千差万别,唯有一件事是一致的,那就是热闹的庙会。

刘善长道:

“青禾青雨两位仙长都出身于大中书院,大中书院可不止有飞天遁地的仙人,也有如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无论是仙人还是普通人,其理念都是‘内修己身,外平天下’。

他们的‘平天下’却不是用蛮力去推平,而施以教化,这你是亲身感受过的,他们理想便是用这种春风化雨的手段,将这蛮荒世界点点转化为我人族永世之基业。

……

咱们这个聚居地的一切你都清楚,赤矶营地的模样你也见识过,拨开表象,你能发现,其实都是无法之地。”

贺铁铸皱起眉头,对此说法隐隐有些抵触不认同。

“这或许和你实际看见的有些区别,比如咱们这里,看上去还是蛮有秩序,对吧?

那你不妨这样设想一下,假如仝子义不是现在这种水平,而是相当于他、你还有郭振三人的综合体,他在这有着绝对的威信,那么,他若是看谁不顺眼,就把那人杀了,甚至再过分点,把他全家都杀了,你觉得……会有人来制裁他吗?”

“没……没有。”这让贺铁铸有些错愕,也有些……惶恐。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在刘善长的引导下这么一想,他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仝子义这个有些软蛋首领好啊!

郭振这个始终让他感觉有些碍眼的家伙,他也第一次觉得有些……可爱!

要是仝子义水平再高些,要是没有郭振……那是不是真有可能出现刘善长想得那种情况呢?

即便是没有那么恶劣极端,依然让贺铁铸感觉压抑窒息。

他心中一动,这……或许也是青禾仙长的有意为之吧?

见他脸色数遍,想来心中已经想得足够透彻,刘善长摊手道:

“你看,咱们现在的秩序其实是很脆弱的,而你印象中的那些城市却非如此,哪怕再有威望的人,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

其核心便在于大中书院打造的教化体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凡人族大量聚集之地,特别是城市,必有文庙,武庙和先贤祠,庙会便是以此三者为依托,这是教化黎庶之地,寓教于乐。

另还有学宫,书苑,以及形形色色的私塾管院,这是教化士人,也是其自我造血之地。

另还有衙署、监狱、刑场……”

贺铁铸忽然道:“这也是教化之地?”

刘善长颔首道:“当然,大中书院可不是老好人,他们的教化之道,信奉的是‘宽猛相济’……你就说,有这么一整套教化体系在,你是不是也感觉心中踏实?”

贺铁铸被刘善长勾起了童年阴影,那是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在一个刑场近距离观看一群手拿各种精致刀具的家伙对一个据说穷凶极恶者现场“施以教化”时留下的,据说割了足足三千六百刀,而他只是看了不到十刀就把脑袋埋在父亲怀里了。

若这也算是教化,那这教化确实是够彻底的,不仅物理意义上彻底教化了那位恶徒,更是教化了满城百姓,当然也包括他。

见刘善长询问,他本能的点头应道:“是啊是啊,有这样一整套教化体系,心中确实很踏实。”

敢不踏实吗?

割你三千六百刀信不信!

“赤矶营地一旦废营改城,那这一整套教化体系自然也会立起来,那些乌七八糟之事,无论自愿还是被自愿,都将消散。

无法之地变成有法之地,武道强者靠拳头说话的时代也将一去不回,赤矶城将是一个讲规矩、有规矩,讲道理也有道理的地方。”

“可这和仝子义、郭振他们打算卷铺盖跑路有什么关系?”

此刻,贺铁铸自然已经知道,刘善长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但他依然想不通仝郭两人怎会如此选择。

“咱们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赤矶营地?还不是因为混不下去,在那里没有出头之日!”

“你道仝子义、郭振两家都是家大业大,愿意来这穷乡僻壤?还不是给逼的!”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两老货虽然心思多了点,手段菜了点,可性情上都是不太喜欢用武者手段解决问题的,而更喜欢用人情世故、他们自己总结的那一套政治手段。

这在讲拳头的赤矶营地,自然处处碰壁,可若是变成了赤矶城,曾经的劣势反倒成了他们的优势。

而且,现在赤矶城正在草创阶段,有无数空白等着人去占领,先到先得,去得早吃肉,去得晚就只能喝汤。

而且,我猜测以他们的规模,赤矶营地那边应该也好有些故识旧交,实力这些年又有长足的进步,这次回去,也算是脱胎换骨,衣锦还乡了。”

贺铁铸皱眉道:

“可不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他们回去后发展得再好,又能有多少局面?这里再差,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鸡头啊!

为了这个位置,他们争了多少年?现在忽然就改性了?他们怎舍得放弃?!”

刘善长叹气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自从与外面搭上线后,对于那个首领位置的争夺,他们都已经不热衷了,他们虽然还在斗,可斗的方向却已经从名位变成了更确凿可控的实利。”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贺铁铸。

“你自己把耳朵捂上,怪得了谁?但凡你之前能够更主动点,又哪能到这步田地?”刘善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看他们耗尽库存物资换六匹异马还不够明显吗?这可是人心第一次对他们双方都生出不满,可见他们这做法有多不得人心。

以前,他们会很小心的避开这种局面的发生,可现在,他们对此却不是太在意了,这还不明显吗?

最近的事,就是这车队主导权的争夺,同样是因为实利。”

“为……为什么?”被刘善长这么一番提醒,贺铁铸才恍然发现,自己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总结是多么的浅显敷衍。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聚居地是什么成色,也看清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还没有硬碰一次,他们就先一步萎了,怂了。

与其等到将来在与其他聚居地的竞争中一败涂地,头破血流,何不早点另谋出路?

我甚至怀疑他们组织起这趟车队的真正目的就是这个,为聚居地开辟商道反倒可能只是个幌子。

这时候获知赤矶营地废营改城的消息,你猜他们会不会有种瞌睡来了有枕头的感觉。”

贺铁铸只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一次,他信了,彻底信了。

因为,仝郭两人就是这样的人!

“不行,我得阻止他们!”贺铁铸猛然站起。

刘善长道:“他们现在议事厅中,自从快马传讯回来,他们就一直在开会……我猜他们是想拉更多人走,若实在留不下他们,你也务必要将损失降到最小。”

这时候的刘善长没有说什么风凉话,而是尽力给出自己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