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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来亨果断将李有实处死,剩余的几个打算投降的中层军官也拘禁了起来,但高级将领大放厥词,意图劝说主帅投降的行为仍造成了极坏影响。

李来亨不知道军中还有多少将领仍抱着忐忑的心情在打仗。大家当然不愿意降清为奴,但是打赢清军,助大明中兴之后,他们这些闯营余部到底能不能有个好结果,连李来亨自己都不清楚。

攻进京师建大顺国,曾经是每一个闯营将士的荣耀与骄傲,如今却成为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历史上很多皇帝都能理解百姓在绝境中杀官起事,占山为王,仁慈一些的帝王甚至可以只诛首恶,余部招安。然而,却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一个开科举,立朝纲的反叛z权,更别提自立为帝的反贼了。

隆武时期,绍宗朱聿键在清军压力下,欲招抚高一功、李过等闯营余部为抗清助力。堵胤锡率左右数十骑直入草坪大营,陈说天运、人心、兴废递变,谕以忠义,声泪痛激,感动了闯营众将,他们这才重新走上拥明的道路。

谁知二十年闯营并没有像西营那样力挽狂澜,立下无可争议的功勋,更游离于永历朝廷之外,和皇帝本人不大亲近。

就连对大明最为忠心的郝摇旗亦在永历皇帝身边呆不下去,灰溜溜地逃回房山,和老兄弟们一起抱团抗清。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将士对重新崛起的大明会不会善待他们都没有信心。

李有实就是其中的一员,只是他比较不介意降清罢了。

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等人的军中也发生了类似的劝谏。在面临绝境,又产生重大伤亡的情况下,有人提议不如先派使者出城假意谈判,让清军把攻势缓一缓再说;也有人认为不如趁大家伙还有一战之力,孤注一掷向北突围。

当然,在清军重重围困下强行突围注定会损失惨重,也许两万明军最终会损失七八成,不过,总比困守孤城全军覆没强。

谷城四将重新聚到一起,个个忧心忡忡,一筹莫展。

李来亨直言,现在大部分将士都不愿降清为奴,还可以再战。然而大家伙对前途缺乏信心显然不行,这严重影响了部队的团结和战斗力。

说到底,主帅就是部队的主心骨。主帅誓死不降清,大家伙也不会投降。主帅对前途没有信心,部下自然也会感觉得到。

偏偏李来亨无法做出一个明确承诺,承诺在这一仗活下来的人,绝对可以享受大明中兴的荣耀。

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三人对李来亨的担忧无言以对,因为他们也没有明确答案。

随着夕阳西下,谷城外围的战斗也渐渐平息,显然贺珍无法突破张勇布下的防线,距离城池还有很远。

“六里,还有六里!”

郝摇旗这几天一直在观察贺珍部的反击进展,在刚刚过去的一天里,友军好像夺回一个山头。

那个山头距离城池仅剩六七里路,然而大家都知道最后的一点点距离恰恰是最难突破的。清军在谷城外围挖掘了大量防御工事,既防备城内的明军突围,也防备明军偷运粮草进城。

越靠近谷城防御工事越密集,清军的兵力越多。贺珍本来就只带了一千两百直属战兵,后面陆陆续续估计能凑个万把两万人,其中一大半为辅兵,骨干精锐并没有多少。

面对河西悍将张勇,贺珍能打到这个地步,不能说没有尽力。

“我们都错怪贺珍了,他应该不是李定国的人。”

刘体纯苦笑着连连摇头叹息,夔东众将虽还有十个头领,却非人人都是帅才。王光兴实力强,却未必肯来救援谷城;党守素能独当一面,又要主持三峡防线;剩余的马腾云、塔天宝可当前锋悍将,让他们统领上万人的大军,还勉强了些……

“还好咱们没让贺珍一起来,否则现在外面都没有人领头。”

“谁说不是呢?”

就在四个人苦中作乐的时候,城头一个了望兵忽然叫了起来:“各位大帅请看,那是……那是陛下的旗帜?”

“哦……你说什么?”

郝摇旗跳了起来,连忙夺过士兵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向对方手指的方向了望。他已顾不得这是军中唯一的“安南造”望远镜,只想尽快确认消息。

在长长的圆筒中,只见城西的一个山头上,一面金黄的旗帜在夕阳余光下随风飘扬,其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游动,不是大明天子的旌旗又是什么?

“这……陛下真的来了。”

袁宗第随后也接过望远镜查看,却发现了一个更新鲜的东西。

在对面的山顶上,明军士兵们立起更多竹竿,其上挂着数幅巨大的画。可惜天色越来越暗,其上的图案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

现在夔东没有人敢擅用五爪金龙旗,大明天子率援军抵达谷城外围确切无疑。这个消息像长了腿一般在城内迅速传播,每个士兵都觉得两个多月的坚守终于有了回报。

天子御驾亲征是极其振奋军心的大事,赶来一个鸟不拉屎的角落救援驰援一支孤军,更是前所未有。

历朝历代,也许只有李世民那样的人才会率轻兵直面数万大军,可李世民打王世充、窦建德时还不是皇帝,只是统军的皇子而已。

这么看来,大明天子比大唐天子还要强一些,至于袁、刘、郝、李四将,好像快能赶上侯君集、秦琼、薛仁贵那样的开国大将了。

呸,侯君集后面会谋反,可不能比做此人。

李有实所谓的“没有人会帮闯营”的论断被轻松击碎,现在已没有人再谈什么投降,而是谈论怎么继续坚守下去,在皇帝面前好好露露脸。

谷城四将则在中军对着几幅图案一筹莫展,都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袁宗第远远看到那几幅图时天色已暗,根本看不太清楚,他本人又毫无画技,更加无法靠自己画出来。

几个幕僚根据他的口述,在纸上反复涂改,企图复原袁宗第口中的画面,然而连袁宗第自己都没看清,又能复原多少呢。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对面的巨画总共有四幅,其中两面有山,两面有船。

“看起来是四张地图,难道是接应咱们突围的路线?”

刘体纯做出一个初步判断,然后又立即将之推翻:“我们能看到,清贼也能看到。陛下怎会就这样皇而堂之挂出来呢。”

“堂而皇之。”

袁宗第毫不留情地指出刘体纯的用词错误,又道:“说不定这是陛下的声东击西之策,明天一大早,咱们再仔细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