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又一次突入篮下，面对围堵，手一抖，球忽然分到了底线的沐云天手中。沐云天抬手作势要投篮，面对高高跃起的防守球员，却一个手递手传球，球又塞回了张邕手中。防守重心再次转回篮下时，张邕一个背传，球给到了另一侧溜底线进来的同伴，同伴轻松上篮得手。
四人打了一会儿，越发默契，各种配合开始层出不穷。几个年轻人面对明明速度和弹跳都远不如自己的老家伙，却疲于奔命，防守端漏洞百出。年轻人渐渐失去耐心，心浮气躁起来，一个个都拿球单干，恨不得每个球都是以一敌四。张邕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这就是他们几个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单打一旦失利，年轻人开始互相埋怨，然后越发痴迷单打。张邕等人则越发从容，除了配合之外，偶尔也利用节奏的变化单打。张邕利用挡拆赢得一个身位，对方以为他又要将球吊篮下的时候，他却轻松的一个中投，直接得分。
张邕很开心，自从离开校园，他几乎还没这样酣畅淋漓的打过球。从进入Eka开始，他的心情一直压抑，进入mag，应该是他职场上比较顺利的一段经历，但做oEm板的事给了他很大压力。如今他连自己的房子都堵上了，虽然坚决的义无反顾，但内心依然是焦虑的。
唯有苏州之旅中这短短的一刻，他真正忘记了这些事。他全心的投入到了比赛之中，甚至也不再想来这里的初衷。他不停的跑动，运球，突分，投篮，相互掩护的挡拆。男人至死是少年，他终于痛快淋漓的发了一次少年狂。
当他又一次用篮下脚步两次晃开防守球员，跳起投篮的时候，终于失去耐心的年轻防守者不顾自己已然失位，还是不管不顾的从空中撞了过来。
二人空中相撞，张邕失去平衡，挣扎着倒地，但随即一个保护性的翻滚，没有硬砸在地板上。
“喂，怎么回事？”沐云天立刻推开肇事者，关切的上前扶起张邕。年轻人自知理亏，口中道：“对不起，大哥，没事吧？”
张邕慢慢爬起，摆摆手，“没事，没事，打球嘛，难免。刚好，我也累了，换一组吧，我休息一下。”
沐云天也摆摆手，“你们继续吧，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休息一下。”
几人坐在场边，沐云天跑去拿了几瓶水过来，大家一边休息一边闲聊。
“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球了，真过瘾。张邕你这基本功可以呀，在北京也经常打球吗？”
“以前还可以，也是每个周末可以打，自从有了孩子，就很少打了。近一年多，几乎没怎么碰过，今天真的太过瘾了。”
“是呀，太过瘾了，今天的配合真是行云流水呀。你什么时候离开苏州？太可惜，你要是本地的就好了，咱们长期组队。”
“我在苏州可能还得待一段，没确定什么时候走。我要在这边找一个加工的合作伙伴，还没找好。”
“哦，什么产品的加工？或许我可以帮忙。我在t-key，你听说过吧。”
“当然，你们是大公司呀。”
“哎，看和谁比。和富士康比起来，我们就是个小作坊。不过即使小作坊，我们接的也都是国际订单，你的事估计我们做不了。但我在这边，和这行业还算熟悉。做我们这行的，离开大企业，自己开工厂的不算少数。有合适的合作伙伴，我可以推荐给你。”
“太好了，多谢多谢。你看这个。”
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和引导，谈话就按张邕想要的方向进行了下去。这和他们刚刚在球场上建立起来的默契和信任度不无关系。
张邕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递给沐云天。沐云天看着彩色的大屏手机，先是赞叹了一下，“你这手机好高级呀，北京人就是比我们前卫。”
“我主要是办公需要，比如看样品。”
“诶？你这……”沐云天忽然愣住，“你这个怎么像我线上的产品？”
张邕心底犹如一块巨石扔入深潭，立刻激起无数水花。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抑制住激烈的心跳，尽量平静的说道：“我们做的不是这个，但和这个是同一类产品，我们知道这家是在苏州生产的。如果能找到熟悉这块板子的人或厂家，那对我们会特别有利。”
沐云天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张邕，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中将张邕刚才球场的表现过了一遍，这应该真的是一个来打球的人，也许只是碰巧了。
他晃了晃手机，“这个图怎么放大？”
张邕按沐云天指定的位置，将板子照片放大。但第一代大屏手机，相机分辨率不算高，而且没有微距，照片一旦放大，就是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沐云天指着照片上模糊的一行白色符号，“这个位置，还有这个位置，你回去把这里的编号抄下来给我，我就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们线上的产品。这个号码是产品号，这里是厂家名称。虽然只看照片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基本肯定，这个就是我线上的产品。”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好多问题我可以直接问你了。你们给国外公司加工GNSS产品？”
沐云天摇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产品。一切产品在我们眼里只是pN号，我们只认号码，不认产品，也不知道你的的GNSS是什么。”
“哦，理解，理解。你能带我去你们生产线上参观一下吗？”
沐云天又看了一眼张邕，但最终还是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很会打篮球的出差客，只是碰巧了而已。
“以前很容易，现在呢，也不是不行，但厂里的管理严格很多，要提前预约，而且进门出门都要严格检查。最近我们这里出了些事，不好和你多说。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最好以后来的时候再说，现在比较敏感，我不想惹麻烦。”
“好的。这几个号码我回去查一下，然后短信发给你。不管这个是不是你们做的产品，既然你觉得像，应该是差不多，能帮我推荐一个工厂吗？你熟悉的，比较可靠，水平又不错的。”
沐云天想了一下，“你下周还在吗？”
张邕道：“有球打，还能找到合适的伙伴，我就可以在。”
沐云天听到“有球打”，眼睛亮了一下。
“这样，这周来不及了。下周你还在的话，周六过来打球，然后周日我们去一趟昆山，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新开了一个厂，规模不大，有三四条线。这个规模够你用吗？如果可以，我们就去一趟。口说无妨，你看看他的厂，当面聊一下。你在这边有车吗？他在一个镇上，没车不方便。”
张邕逐渐面露喜色，“你的朋友，就太好了。我们没那么多，一次也就几百片。他们规模最适合我们了。车我有，我们有公司协议，全国都可以租车，很方便。”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回去查清号码先给我。下周我们确定周末的时间。累吗？再打一局？”
“好久没动了，其实还是挺累的。但还能打，就是明天只怕起不来床了。”
“那就继续打一场，你不就是来找工厂吗？周末再说，明天你在酒店里好好学习一天。起来吧，再打一场。”
“我还想去你们工厂看看，没可能安排吗？”张邕站起身，一边活动身体准备上场，一边又问了一句。
沐云天的心思则已经放在了球场上，“再打三局，每局十个球。要是三局都赢了，下周我想办法安排你去厂里。你干不干？”
张邕大力和沐云天碰拳，“就这么定了，让孩子们看看我们老人家的厉害。”
几人再次走上了球场，心中石头落地的张邕处理球越发得心应手。打得兴起，他忽然独自带球突破底线，在两名防守队员包夹之下，忽然空中一个拉杆，空中勾手将球打进。
“好球！”几人一起喝彩，连年轻的对手也拍起了巴掌。
沐云天道：“大哥，你是不是隐藏了年龄，这动作我至少再年轻五岁才能做出来。”
但这样一个突破，已经耗尽了张邕的全部体力，“已经第三局了吗？我实在不行了，打不动了，必须休息了。”他走下球场，躺在了椅子上，胸口不住的起伏。
……
……
第二天起床的张邕，腰酸背痛，特别两个膝盖，胀痛不已，几乎无法行走。他干脆叫了客房送餐服务，然后继续躺在了床上。
但他心情无比愉快，曾经无比困难的事情，如今似乎跨过一座高山后，眼前忽然一马平川。
而这让他愉快的是，这件事是通过他最喜欢的方式，自己最喜欢的篮球比赛来达成的。能用喜欢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太令人愉快了。
他抄下了板子上的编号，发给了沐云天。其实发不发，他都已经确认，沐云天负责的，一定就是mag的产品。
沐云天也很快确认了这一点，同时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因为周末他们连赢了三局，他将安排张邕来t-key参观。
“张邕，休息好了吗？”沐云天来了电话。
“难呀，浑身疼的走路都困难。最后那个拉杆，更是深深伤害了我的腰腹和膝盖。”
“哈哈，活该。一把年纪还做这种动作。不过谢谢你帮我赢得比赛，昨天真是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们已经连续很多周没有赢过了。”
“看来我需要经常过来。”
“必须的，欢迎你搬来苏州常驻。不说这些了，你周三下午有没有时间？可以过来参观，但是我担心你腿脚不利索，走不动。”
“太好了，兄弟。有机会参观，我就是爬也会爬去的。你今晚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在我酒店的自助餐厅，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聊聊。”
张邕又一次感到了沐云天的迟疑，但还是和前面发生的事一样，每当沐云天想到张邕球场上的表现，就接受了他的一切要求。
“好吧，我今天白班，下班就过去，干嘛这么客气，你来了苏州，该我请你。”
“不，说好了，这顿一定我请。苏州是我的宝地，能遇见默契的球友，更是难得。那，晚上见。”
张邕约沐云天，没有其他事。当他一切基本目的已经达到的时候，他觉得向沐云天坦白一切，告诉他，自己就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实话可能很伤人，他不确定沐风云的反应。不知道会不会如柯老板一样，因为他的诚实，反而损失了获得投资的机会。
但是他不想欺骗自己的伙伴，尤其沐风云显然因为篮球场上的友谊，把他当做了朋友。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利益关系，而是纯粹的帮忙而已。这样的话，他更不能欺骗一个热心帮忙的朋友。
而且他和沐风云的合作，后面应该还会继续。现在说清楚，其实对未来有很大帮助。他实在不想将来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今天的一个小小的欺骗。
……
……
酒店的自助是288一位，这在北京算是一般的价格，但在吴江，已经属于很高的消费。餐厅里人并不多，所以安静而且用餐客人都能拥有足够舒适的空间。
“张邕，你一定不是做自己的公司，或者是在用自己的钱。”沐云天端了一大盘海鲜冷餐，一边放盘子，一边对张邕道。
“哦，为什么？”
“老板我见多了，越有钱越抠门。像你这样住五星酒店，在这里请客的，往往都是大公司的高管，或者国企领导，就连官员都不会这样，因为公务员都有级别和标准，除非有人请他们，他们很少在这里请客。”
“你说的对。我做事是花的自己的钱，但出差和餐饮是公司的费用。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说这件事，我其实是mag的人。”
“mag？”沐云天虽然没直接听过这个名字，但显然还是有印象的。
“是不是一个法国公司？”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这个公司，但我们的板子上都有一个mag的码，我做产品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件有一部分料是业主提供的，由法国发过来。我再不知道，那我不是傻子了吗？至于你？……”
沐云天皱着眉打量着张邕，“你是mag，也就是委托方的人。你可以正常进场参观呀，还找我这么麻烦干嘛？你有什么私人目的？……”他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张邕，如果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你不该约我来这里吃饭的。这里是吴江最高档的酒店，t-key的高层如果招待客人，可能也许选择在这里。也许会看到你我，也许你最终什么也做不到，而且会连累我。”
“不。你别紧张。我来这里是得到mag允许的，不是我个人的事。但是t-key和mag的协议，他们只接受在他们名单上的人前来t-key，其他人，就算是mag的人，也要向他们申请才可以。我提交过申请，但被拒绝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沐云天的脸沉了下来，“张邕，我不管你什么目的，也不在乎你们mag和t-key这边的协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在天涯社区给我留言，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并不是出差然后约人打球，而就是冲着我来的，是吗？”
看到张邕居然点了点头，沐云天彻底拉下了脸。
“可惜了，张先生。你这么聪明，应该再聪明一点，至少等我带你去过t-key工厂之后，再告诉我真相。现在呢，谢谢你的晚餐，但我已经没有胃口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