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的一家麦当劳，一个男人，正端着一杯可乐，大口的喝着。
乱作一团又连成一片的头发和胡子，似乎很久没洗过。经常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污秽的体恤衫和拖鞋。但没人把他当做乞丐，他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质，似乎自己就是这里的王。
张邕和此人在电话里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但并没有介绍自己的特征和衣着。张邕一进餐厅，就知道，这个一定是他约的人。
“刘芯？应该不是真名字。”
“张邕？你应该是实名吧。这么光明正大来破解芯片的人并不多。”
“我不违法，没必要藏头露尾。”
“复制别人芯片还说不违法？”
“我自己研究用，不用于商业用途，也不会在市场上销售，当然不违法。”
“这么巧，”刘芯笑了，露出一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我也只做合法的事，帮助别人做科研，自己从来不用于商业用途。”
“你能烧录艾梅尔芯片？”
“不，”刘芯摇头，“除了艾梅尔自己，没人能烧录他们的芯片。”
张邕霍然而起，“你电话里答应过的，耍我吗？”
刘芯对张邕的愤怒不屑一顾，“我答应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像你这样的，我一年见好几百个，就你这样的，还想烧录艾梅尔芯片。好呀，我可以做到，……”他一伸手，“拿来？”
“什么？”
“烧录的程序呀。”
“我，我还没拿到，但只要你能做，我会有的。”张邕的修炼，虽然已经达到了可以戏耍一下霍顿的水平。但说谎的时候，还是不能做到完全的镇定自若。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们。你是否做违法的事，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我知道，你根本没有烧录程序。但你应该有原厂的芯片，你要做的不过是复制芯片而已。我说错了吗？”
张邕没说话，但神情已经坦白了一切。
刘芯阴恻恻一笑，张邕扭头无法面对那一排黄牙。
“拿来吧，”刘芯又一次伸手。
“什么？”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芯片呀！”
张邕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独特气息，浑身衣服加起来价值不超过一百的人，不太相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凭什么要我拿芯片给你？怎么让我相信你能做到？要不咱们去你的工厂谈。”
“没人能去我的工厂。我能不能做到，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拿来吧。”
见到张邕依然犹豫，刘芯不屑的笑了，“别觉得自己的东西多值钱，看不起我？告诉你，我一年经手的芯片够你看一辈子的。你手里那点东西也就自己觉得珍贵，在我眼中一文不值。给我吗？痛快点，不给咱就白白。”
张邕咬了咬牙，掏出两枚包裹着的芯片，“这枚是原芯片，将里面的程序复制到这一枚芯片里面。”
“好，”刘芯留着长指甲的脏手，随随便便将两枚芯片抓起来揣入裤兜，看得张邕暗暗皱眉。
“三天之后，这个时间，还在这里见。”
“等下，”张邕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刘芯，“你这就走了？你不回来的话，我去哪里找你？你这样拿着我的东西走了，没有个抵押或者担保手续？”
刘芯将手一摊，掌心放着两枚艾梅尔芯片，“不信我，就拿回去，当我没来过。信我，就三天后过来，在这里等。你选吧？”
张邕松开了手，“三天后见。”
……
度日如年的三天，张邕三天里并没闲着，继续在华强北寻找着机会，但再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
三天后，张邕早早的来到了麦当劳。刘芯则是几乎准时出现，张邕很怀疑，他这三天不仅没有换衣服，大概率也没有洗脸。
“还你一枚芯片，”刘芯像扔硬币一样，啪的一声将一枚芯片扔在张邕面前。张邕拿起，发现一侧的几个针脚已经发黑。
“被烧坏了，不能用了，再给我一枚。”
“原芯片呢？”
刘芯摊开手，“在这里，完好无损。”
“你没有搞定，还烧了一枚芯片，我凭什么再信你。”
“若真的那么容易，你就不会在这里费心等我了。烧一枚芯片很正常，想做，就再给我一枚。不做了，这枚源芯片还你。”
张邕又一次咬了咬牙，“好，我陪你赌到底。”
五枚芯片拍在了刘芯手上，刘芯又一次露出一嘴黄牙，“可以，挺有气魄。三天后再约吧。”
……
……
汤力维电话张邕。
“老大，好消息，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杰创的图纸出来了。我们仔细评估过了，因为不能制板测试，不能百分百确定是正确的，但我们相信，准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而且肯定是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在制板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现并修复。”
“坏消息呢？”
“电路板的设计比想象的复杂，要做电路更改，有些地方必须换掉一些料，才能完成。我预估至少要四个月。你的六个月就完成量产的目标，只怕很难完成。”
“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但是发六个月的薪水，必须搞定它。你联系王悦鑫，你们一起去他的工厂，和悦鑫的工程师一起来做。换料的事，当面直接商量。完成之后立刻制板，有问题现场解决。就这样做吧。”
“好，我马上联系王悦鑫去昆山，相信我，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至于薪水，等我们搞定之后再发我们额外的吧。……”
“其实我更担心艾梅尔芯片的事，我们这边，主要就是工作量和时间的问题，最终可以解决的。但芯片问题不解决，你确定我们要上线制板贴片吗？我们这边做的越好，后面风险岂不越大？昆山这些工厂，都精明的很，什么都可以帮我们做，但是做任何事，我们都要付出代价的。”
“芯片的事很快就会有眉目，大胆去做吧。我们做到百分之十后失败，和做到百分之九十后失败，并没有区别，不要计较付出了，把事情搞定。”
“好的，老大。”
……
……
张邕又一次来到了同一家麦当劳，等待着那个带着特别气息的身影。
时间临近，张邕莫名的紧张，如果这个自称叫刘芯的人，从此失踪。他失去的就不仅仅只是三天又三天的时间。
刘芯终于出现，张邕长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是破旧的体恤衫大裤衩加拖鞋，但至少干净些。看他的样子，很有可能这三天里还洗过一次澡。
“这个还你。”刘芯依然是毫不珍惜的扔过来一片芯片。
张邕收下，这是他的源芯片。
“啪”，又一片芯片扔在面前，张邕拿起，脸色微微发白。针脚发黑，这片也被烧了。
“啪”，第二片，张邕拿起，针脚发黑。
“啪”，第三片，针脚发黑。
“啪”，第四片，针脚发黑。
张邕脸色也一同发黑，又似乎在发白。
“啪”，最后一片，张邕的手微微颤抖，他拿起芯片，先闭上了眼，然后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慢慢睁开眼，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芯片。
芯片在手中转了一圈，又将芯片反过来，再转一圈。然后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一嘴黄牙，声音颤抖的问道，“行了？”
两排黄牙中间，传出了笑声。
“张邕，你还说不是用于商业用途吗？看你这样，只怕赌上了身家性命吧。”
“怎么证明你做好了？”
刘芯一直满不在乎的表情中，忽然显出一丝愤怒，“要相信我们的专业，拿回去测试吧，测试好了回来，为你说的这句话道歉。”
“那好，三天后，这里见，没问题我付钱给你。”
“好。太热了，给我买一杯可乐。”刘芯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邕倒愣了下，“这么痛快，不怕我赖账？”
刘芯咧嘴笑道：“看你紧张的样子，怎么会只要一张芯片，你还会回来的。我一点也不担心你赖账。”
张邕笑了笑，心道，“你很聪明，但很可能失算了。”
他道：“三天后我们还是先通电话吧。我先给你一万定金，后面再说后面的事。”
刘芯也有点意外，“这么急着付钱的倒也不多见，我先收下，后面的价格依据你的数量来定。如果还是零星的数量，那就一千块一个。”
“谢谢，刘芯，我就一个要求，你要是换电话号码了，务必告诉我。能遇到你这种大神的机会不多，一定要保持联系。”
两块芯片都以最快的速度发回了悦鑫制造。
当天晚上，张邕就得到了反馈，两块芯片一模一样，而且都可以正常工作。
张邕没有在深圳多停留，他给刘芯发了个短信，“一切正常，以后再见。”然后买了机票飞上海，从上海开车直奔昆山。
……
……
尊敬的弗朗索瓦，
非常感谢你的信任，让我从事mag新一代双频测量型oEm板的改造工作。
在奥利文和弗朗索瓦的支持下，我们取得了不错的进展。附件一的照片是我们新一代oEm板设计图，附件二是pcb板照片，附件3是我们没有全部完成的oEm板照片。
因为缺少艾梅尔的芯片，所以我们无法完成整个产品，甚至无法对当前的制板进行测试，也无法知道设计是否有缺陷，以及制板的良品率。
偶然的，我在中国遇到了克里斯托夫，他向我解释了关于艾梅尔芯片的一些情况，以及使用这个芯片的流程。
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提出正式申请，我们必须改变这个流程，否则我们新一代oEm板很难下线。
我现在需要，一百片带有程序的艾梅尔芯片，用来最后测试，彻底完成当前的oEm板开发，满足量产的一切技术要求。
同时，我希望之后，oEm板将正式在中国的工厂（非t-key）加工制造，我们将安排计划，正式向mag下关于艾梅尔芯片的po，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批准。
最后一个附件，是我对为未来中国市场oEm板销量，以及工厂产能的预测。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安排一次在法国或者中国的会议，来当面交流上述问题。
best Regards
邕哥
邮件打开，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大色娃目光徐徐扫过眼前的，小色娃，奥利文和克里斯托夫。
“绅士们，对邕哥的要求，你们怎么看？”
几个人都已经读过了这封邮件，奥利文率先道：“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是，弗朗索瓦，恭喜你。你的计划成功了，一切都非常完美。正如你说的，邕哥创造了奇迹，他完成了这块板子的改造。虽然他还没提供任何资料，只是发了照片和截图过来。但从我的专业角度看，他的设计是没有问题的。不可能完全没有bug，但这个需要整板的测试才能发现和优化。我知道艾梅尔芯片的诸多原则，但我认为，我们应该支持邕哥一下，把这件事请做完。这是符合mag利益的。”
“我同意，”小色娃立刻跟上，“既然邕哥做到了他该做的事，后面我们尽快跟上，否则邕哥的一切努力都将成为无用功。艾梅尔芯片的事，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就与艾梅尔沟通，看看是否可以适当修改他们的供货计划。”
“你怎么看？”大色娃转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克里斯托夫。
克里斯托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张邕提的要求很难满足，这里不仅有艾梅尔的规则，其实还有mag的规则，以及欧洲企业的某些潜规则。
“我觉得，”他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先解决他目前急需的一百片芯片。之后正式生产的计划，我们到时候再讨论。”
奥利文和小色娃立刻表示赞同，“是的，这一百片我们应该尽快发给邕哥。”
大色娃没有点头，他问道：“能不能让邕哥，把他的设计直接提供给t-key进行生产？”
小色娃脸上一丝搵怒，“弗朗索瓦，这样的话，对邕哥就太不公平了。而且，我们没有付给他一分钱，所以目前他的成果是属于他个人的，与mag无关。除非我们花钱买下来。……”
“但我们和邕哥约定的条件并非如此，你不能等他完成了任务就毁约。”
“我答应了邕哥什么？你把签字的文件找出来？”大色娃一脸的无辜。
“你……”
“艾梅尔芯片的使用规则，并不是我定的，想改变很难。包括前期的一百片芯片，我无法做决定，直接发给邕哥。”
“那我们该怎么做？”
“弗朗索瓦，你给张邕回信，告诉他目前他的请求无法实现。请他尽快准备一百片板子，发给我们。同时去向艾梅尔申请一百片芯片，等中国的板子到了，我们打包一起发给t-key苏州工厂。”
“弗朗索瓦，你这样做的话，邕哥可能至少要花两个月才能拿到我们从法国寄过去的成品，来完成测试。你觉得这样效率，是邕哥可以接受，还是tS可以接受。”
“是的，”奥利文也补充道，“这样要两次中欧之间往返，运费，和关税，就是一大笔钱，再加上时间成本，这样我们做新板子的成本就太高了。”
大色娃正色道：“艾梅尔的规矩不好改变，我们的政策不好改变，这个我们都知道。但还有更主要的原因，我不想把芯片发给邕哥。在他接下这件事之前，你都好像都是反对的，我没记错吧？而且都是站在他的角度，怕他陷入困境。但结果呢？他完成了这块板子的设计。我们不该对这样的人，多一些小心提防吗？我绝对不希望任何一块芯片单独经过他的手，因为我无法判断，他是否能做出些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