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力维第一次和张邕发了脾气，之前，他一直对这位老大敬重有加。
“张邕，一个月，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世界是按造物主的规则在运转的，不是按你张邕的异想天开而存在的。”
张邕很平静，“这两年，我做每一件事，都有人说是异想天开。”
“那是因为你之前的异想天开都很合理，板子是可以改造的，芯片是可以拷贝的，板子的设计，料件的采购，和最终的加工，每件事都是可行的。只是一切流程加在一起，难度就很大。你做了，不只是因为你是一个优秀的管理者，更主要的原因是，你运气还不错。你说的六个月目标，本来就是有机会实现的。但这次你的目标很离谱，我们无法做到。”
“上次你也说，六个月我们完不成。”张邕其实很少这样咄咄逼人，只是她的时间并不多。无论是答应大色娃的一万片板子，还是外加一千个产品授权给荷内，都是非常艰难而且紧迫的任务。
如果他需要六个月才能做好这些事，那么等到赵爷他们跟着动起来，可能又三个月过去了。就算他能和庞德并列，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估计也没办法三个月内销售一万片板子出去。
他的大脑如同一部精准的计算机，将每一个阶段，以及中间的衔接都计算的滴水不漏。同时，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对杰创以及汤力维的效率，也都有了一个合理的估计。
他的计算并没太大问题，但是板型的改造之后，他需要重新给国产的手持RtK设计外壳。汤力维找来的结构设计，几乎不眠不休，一周时间就根据汤力维的图纸，搞定了结构和外观设计。但汤力维的板子并没有完成，所以根本没有实物，所以一切都是基于设计的设计。
在这种情况下，张邕却要求，板子搞定后，一个月内出成品。
在张邕的计划里，最后的集成和组装，一个月已经太长，他想要的最好结果是两周。
“汤兄，想办法吧，办法总会有的。”他继续坚持。
汤力维终于愤怒，“你懂什么叫模具吗？你知道冲压模具需要多少个步骤，需要多少时间吗？这是科学，是客观存在。不是你我凭着努力就能改变的。张邕，跟着你这么久。我们一直都很佩服你，因为你是一个懂专业的人，你对很多技术细节的领悟和把握，比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做的还好。所以你下达的都是有效命令，我们工作是很紧张，但是一切都很顺畅，没有什么心里负担。怎么，你如今也要蜕变成瞎指挥的领导了吗？”
张邕不动怒，“抱歉，是我不懂。但还是按我说的时间安排准备一切吧。我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模具的事。如果我没找到方案，再按你的计划进行。”
汤力维看着张邕，一时有点恍惚，似乎这个人一定可以解决问题，就像之前他每一次做到的。但他心头刚刚升起一点悔意和歉疚的时候，另一个声音随即在脑海里响起，“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也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他叫住了要离开的张邕，“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以成功。还有，如果你想的是车床机加工一类的办法，我劝你还是算了。你碰到的问题会更多。”
张邕点头，“谢谢提醒。不过你不要那么激动，我从来不是一个不讲理的老板，如果最终确定我们做不到，我不会这样要求你的。”
汤力维内心的歉疚终究还是涌了上来，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张邕都是一个不错的上级。
但他张了张嘴，说出的却不是道歉的话，反而像一种挑衅，“如果你确定可以做到，你会觉得我今天的行为不可原谅吗？”天哪，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我说的什么？
张邕则笑了一下，“我会高兴的告诉你，我们有办法了，从此之后我们会多一种选择。这个收获同样也是属于你的。”
张邕走了，汤力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动了动，似乎轻声的说了句对不起，但终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返回办公室，和手下人开始一起工作，并且加班到了深夜。
张邕则有了一些想法，他很清楚，汤力维的要求太高了，他是按成品的规格来要求的。
其实他现在需要的是样机，需要马上可以下线的样机。不要精致，不需要美观，但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坚固，不能太脆弱。必须有一定的可靠性，能支撑起设备的演示，且不必小心翼翼像个实验室产品。
他电话打给了刘芯，“你上次推荐那个3d打印的，我想打印产品外壳，可以吗？”
大概刘芯的形象太过独特，张邕总觉得此时他正穿着大背心拖鞋，坐在麦当劳里喝可乐。
“你过来谈吧。这很复杂，你的材质，精度要求，包括颜色，都要一一细谈。我觉得打印外壳是可以的，但里面的构件，特别是螺丝的安装孔一类，可能没那么精细。还有就是成本，这和材质和精细度都有关系。你几千块打一个壳，还只是一次性的，你下一次打印还是一样的价格。我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几千？”张邕电话了追问了一下，“帮我确认一下，大概可以满足要求，只要成本不超过三千一套，我现在就飞过去和他面谈。”
“好，等我电话。张邕，我没问过你，你做产品挣钱了吗？几片破塑料壳，好几千一个，你这样败家的家伙，能做好生意吗？”
“你帮我复制了几组芯片，如果不是我这个败家的家伙，只怕你连一分钱都收不到。”
刘芯居然接受了，“说的有道理，欢迎来深圳败家，我的北京财神。”
……
……
法国南特，mag总部。
荷内看着电脑上的图纸，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你的那个中国手下，他叫什么，邕哥，对吧，他做到的？”
小色娃耸耸肩，“说实话，比起他完成那款dm800，这次的事对他并不算难。”
“我的天哪。弗朗索瓦，这样的人不是该调到我们这里，负责产品吗？你让他负责中国办公室，明显用人不当。”
“并非如此。中国办公室和中国的生意，他管理的很好。而他做些事，就是为了中国的生意。……”
“还有，你觉得如果他到法国来，待在你的部门，他还有可能创造这么多奇迹吗？要知道，一切的成功，都是因为他背靠中国的大环境。西方人总是攻击中国的知识产权问题，其实发展中国家从仿制和复制开始，到最后完成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产品，难道不是一条正确且正常的道路吗？谁说仿制和复制就不需要技术的，只有做不到的人，才会这样说。”
荷内不置可否，“弗朗索瓦，注意你的立场吧。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尊重知识产权，我不认为中国人复制产品的做法是对的。但邕哥并没有这样做呀，他所有的资料都是我们提供的。”
小色娃笑了笑，“我并不确定你一定在乎知识产权。”
荷内有些不悦，“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在撒谎吗？”
“不不，我的朋友，你说的当然是心里话。但我给你看一些东西。”小色娃变魔术一般，从包里掏出一张光盘。
荷内眼睛一亮，“《黑夜传说》？这可是最新的一部。”
“还有，”小色娃继续掏。
“《2012》，《战舰》，《盗梦空间》，《惊声尖叫》……我的天哪，这么多好东西。”
“还有这个，”这次小色娃掏出来的是两盒最新版的AutocAd软件套装。
荷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发现所有的光碟，无论是电影，还是软件，上面都有中文标识。
小色娃见到荷内的表情后，开始一一把光碟收回包里，“这是我最近一次去北京见邕哥时的收获，这些电影是人家主动上门来卖的，我顶住了邕哥和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趴在北京办公室的地板上，挑了这些光盘。抱歉，我破坏了你知识产权的信仰。这些东西，我还是好好收回吧。”
“等等，等等，不要急，你一天看不完那么多的。分我几张。”荷内站起身和小色娃开始争抢。
小色娃做为难状，“可是，版权？……”
荷内道：“去特么的，让知识产权见鬼去吧。”二人大笑。
待二人止住笑容，荷内又严肃起来，他依然指着屏幕上图纸，“如果这是邕哥自己做到的，他为什么全部都送给我们？这本该是他自己的。”
“不，你不了解他。他拿着mag的工资，用的是你提供的资料，所以他认为，虽然这还是他本职工作之外的事，但做出来的成果依然是属于mag的。其实他这样做很聪明，因为他一样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这些是他和弗朗索瓦谈好的，属于我们默许的。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他永远是清白的，在卫星导航这个领域，他只有成绩，没有污点。这就是为什么弗朗索瓦喜欢他的原因。他用一些不合常规的手段，却做一些合理合法的事情。他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却不会给mag惹麻烦。”
“真的不会有麻烦吗？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不需要我们就可以搞定产品，你销售艾梅尔芯片的时候，怎么确定，他哪部分是做板子的，哪部分是做机器的？”
“很简单。我们根本不用确定。弗朗索瓦和你都给了他任务，一万片板子，加一千台机器。我们就按这个收费。哪怕这一千个芯片他都用在板子上，没有组装一台完整设备，我们也会收他一千台的定制授权费用。这岂不是很合理。”
“合理？”荷内挠了挠头，“我只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我负责产品，你和弗朗索瓦负责销售，我们的思路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所以做上下游最好。”
……
……
张邕给华泰发了两台设备，赵爷和鹏总正在会议室里看着两台机器发呆。
“这是什么？”
“这是mag的手持RtK呀，我们测过的，性能很好。”
“那另一台呢？”
鹏总看着另一台丑的有点令人发指的，偏偏又和mag手持RtK很像的产品，犹豫着回答，“看起来也像是手持RtK，但这个像个毛坯，太难看了。”
“他寄给我们这个，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鹏总说着，将那台丑机器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其实整套设备也没那么丑，只是这个外壳的材质表面有点糙，有细微的颗粒。同时材质还是白色半透明的，里面的东西都隐约可见，既有板子，也有多种颜色的线头，看起来杂乱无章。这让鹏总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去游泳池游泳，穿的不是泳裤，而是白色内裤。但当一出水的时候，似乎大家都在笑着看他。
他端着这个像湿了的白色内裤的产品，通过半透明的外壳，仔细研究这里面的构造。
他眯起眼仔细看着，接着找来一只手电筒，将一束光照进壳内。
赵爷有点好笑，但没笑出来。因为鹏总的样子，像极了珠宝商看玉石的样子。
忽然，他叫了一声，“我明白了。”
他拉过赵爷，让他顺着手电筒光照的方向看进去，“这里面是一块dm800板子，不是mag的自用板子，而是对外销售的商用的板子。所以……”
“这是一台，张邕自己在国内组装的，或者说改装的，但是技术上和mag这款产品完全一样的一台手持RtK。……”
“他之所以这样发给我们，是让我们比较，看看这两台设备在性能上的差别。……”
“因为他要我们比较的是性能，所以并不计较外观，用了最快的方法，装起了这台设备给我们。他应该有一个计划，但时间很紧，所以不肯再拖延。”
……
鹏总猜的很对，张邕来到深圳，并不是要做一台最好的设备外壳，而是最快但能用的。
最终他选了这块半透明的树脂材料，对方说可以打磨后再喷漆，他说不用了，这样很好。
外壳的精度也不是最高的，因为那样做成本太高，一次性外壳，花那么多钱并没有实际意义。所以他把所有问题都留给了汤力维。
在深圳打印的壳体里，有架构，但是没有螺丝的孔，因为即使打了，精度也不满足。
所以当汤力维拿到这幅外壳之后，先是惊喜了三秒，之后在心里把张邕恶毒的骂了个够。
这个壳肯定不能装设备，而且很多地方也不够严丝合缝。
他想说这壳根本用不了，却被张邕笑着挡了回来。“你说的，我之前的命令是合理的，有效的，所以你们能办到。但我让你一个月搞定模具的事，是不符合科学规律的，所以你做不到。那么现在，所有的部件都集成在这里壳里，是有可能实现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胡乱下令，下面是你的工作了，我等结果。”
汤力维语塞，他骂骂咧咧的去了工厂，然后一边集成安装，一边修改外壳，一个一个在构架上重新打螺丝孔，强行对正扭曲的部分，最后又把实在无法靠在一起的某些裂缝，用某些物质填充，然后进行打磨，才变成了鹏总看到的样子。
所以鹏总只觉得有点丑，但并没觉得结构上有什么问题。而事实上，汤力维在工厂里忙了三天，才做到这一点。
赵爷沉吟道：“我大概猜到张邕想做什么了。先不管，既然，两台设备都发过来了，我们就先测试吧，认真测试。再加一台我们自己的设备，三台设备一起测试，我需要比较严谨的测试报告。……”
“至于后面张邕会找我们谈什么，等测试结果出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