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和怒发狂人对视了一眼，居然来自美国军方。他们当然不用在会上忌惮什么军方，但是如果真的争执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怒发狂人带着一丝笑意向张邕努努嘴，“你来吧。”
他的身份是大学的学者，如果这场口舌之争，最终变成中国学者和美国军方的争论，这事可大可小，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二人都没有什么外交经验，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从技术的角度来讨论，但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论，难免给m大惹麻烦。
所以这样事，最适合张邕这个没有官方身份的人。
张邕会议，“你好，我姓张，你们可以称呼我邕哥。我是一名GNSS从业者和研究者，来自北京YR科技。”
他把邕哥的哥字特别加了重音强调，怒发狂人忍不住转身，悄悄把自己的笑意消化掉，才一脸平静的回过身来。
汤普森当然不知道张邕的公司只是一个十几人的工作室，看他的气度，觉得应该是家了不起的大企业。
“邕哥，……”他顿了一下，没明白为什么刚叫出名字，对方便满意的点头答应，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美国的GpS一直对世界提供开放性服务，甚至我们还为此取消了SA政策。可以这样说，美国建造了一套服务于全人类的系统。中国人搞自己的北斗系统，我们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我们理解。……”
张邕插言道：“你刚才好像说，我们只从技术角度讨论。”
“是的，我现在说的就是技术角度。你们北斗L1的中心频率比GpS L1频率只偏了5兆，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会对GpS造成信号干扰吗？就像我们建房子，美国人已经建好了自己的院子，你们却在我们大门前又建了一所更大的房子，还挡住了我们的阳光。所以美国人应该向中国索赔，难道没有道理吗？……”
“所以，我不明白。中国学者凭什么获得奖励，他们明明制造了麻烦。抱歉，邕哥，我对中国没有偏见，这只是技术立场。”
怒发狂人冷笑一声，先用中文和张邕说了一句，“这要多不要脸，才能说出技术立场的话。”
他转向汤普森，“你对知识产权问题怎么看？”
汤普森愣了一下，“美国是世界上最尊重知识产权的国家。但我不知道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有何干？”
“当然有。从北斗建设的角度，中国才是最尊重知识产权的国家。我们在北斗建设初期，就向美国递交了授权申请，申请使用同样的频率和信号格式，但被美国拒绝了。所以中心频率偏离5兆，其实是我们最无奈的选择。这直接影响到我们信号的利用率，你知道，中国学者为了弥补这一点，我们在数据的调制方式上做了多少努力。但我们不会向美国索赔，既然是你们的知识产权，我们尊重。但你们还反过来，责怪我们，就不合理了。”
张邕补充道：“你刚才说建房子。美国人率先做了一个规划，中国人愿意在你们的规划下建房子，但你们坚决不同意。所以我们只能偏离一个角度，可你却反过来指责，说我们破坏了你们的规划。这个行为，在我们中国叫做，peng，ci。”
怒发狂人差一点又笑出声来，“大哥，你和他说碰瓷儿，这特么谁会翻译呀。”
汤普森有些理屈词穷，但依然坚持，“我们不是说了吗？只从技术角度讨论，这些事情怎么发生的，我不关心。但你们对GpS造成信号干扰，总是个是事实吧？”
怒发狂人道：“当我们开始使用不同的频率，美国人又觉得不好，所以最终授权了我们使用一样的频率和格式，所以在北斗三代上，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知道美国的移动网络建设不是很好，可能会影响网速，但总不至于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何况，你既然来自军方，这个问题对你们军方信号完全没有影响，我很奇怪，你的气愤从何而来。”
“今天我们在讨论北斗，不是移动网络建设。还有，我说了，我们讨论技术问题，对于是否影响军方，也不重要。还有，就算你们现在北斗三没有这个问题，难道你们所有的北斗二卫星都停止使用了吗？没有吧？既然如此，就一定还会有相应的影响，不是吗？”汤普森心虚之后，语气反而开始严厉。
张邕道：“你知道吗？干扰是相互的，但中国学者就从没有抱怨过GpS的信号干扰。一个不同频率的信号，就会产生干扰，但干扰的影响多大，要根据多种因素进行判断，如今太空中布满了各种电磁信号，这个影响我们从来没有当回事。从另一个角度说，多了一个不同频率的信号，会提高整套系统的可靠性。这并不是坏事。……”
“我的理解是，多了一个信号，那么在处理算法上，就会更复杂，要求就会更高。是不是你们在做算法上遇到了困难，所以抱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帮助，我们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有什么毛病吗？”汤普森火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们遇到困难了，我们只是在讨论信号干扰问题。抱歉，我还有事。”
汤普森转身要走，一直没开口的迈克忽然开口道：“邕哥，……”他看到张邕又是很得意了答应了一声。心中嘀咕，这个中国人好奇怪。
“你是说，中国人对GNSS算法的研究，比美国人做的更好喽？”
汤普森闻言，停下了脚步，想听听迈克是否可以为他扳回一局。
“不是的，”张邕认真的摇头，“我们的卫星导航研究，其实刚刚起步，比不了美国几十年的积淀的。所以我只是很奇怪，有这样的基础，为什么会揪着一点信号干扰问题不放。这在中国，没人觉得会有问题。”
迈克道：“你不用太谦虚，中国最近十年取得的巨大成就，我们是都看到的。只是我不理解，既然你们的算法水平这么高，为什么做不出自己的GNSS接收机。”
张邕笑道：“看来美国的网络真的不好，你难道不知道，中国目前可以是全球第一的GNSS接收机制造大国。”
“哦，”迈克认真的点头，“的确很了不起。美国有一家叫Skydon的企业，你们知道吗？”
张邕感觉到一丝不妙，只好点头道：“当然知道，这个行业里的公司，恐怕还没有不知道SKydon的，何况，今天他们也在会上。”
“对，他们一定会来参加这个会的。我有个问题，自从中国的GNSS接收机制造业兴起之后，SKydon在中国的业绩不但没有降低，反而猛增，你说是因为什么呢？”
张邕和怒发狂人又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叹了口气，张邕也微微觉得气馁。他们当然知道为什么，中国制造商生产了多少台接收机，就用了多少块Skydon板子。中国企业成功，SKydon就跟着水涨船高，成为最终的赢家。
张邕转向迈克，以及一旁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汤姆森。
“其实你们都知道答案，问我这个问题，不过是想取笑我们，中国搞不出来自己的板卡，只能用一颗美国芯片。其实我们没有什么可惭愧的，美国本来就是世界第一科技大国，一直都走在最前列，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甚至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美国人就已经登上了月球。但是几十年后，中国的宇航员也一样步入了太空，登上了月球。一切都有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如今我们的确还没有自己的高精度板卡，但我们很快就会有了。敢不敢和我打个赌，三年之内，市场上就能见到中国自己的GNSS板卡芯片，当然，都是具备北斗信号的板卡。”
“好吧，”迈克撇撇嘴，“那我祝你们好运。”
本来要走的汤普森插话道：“中国人现在很有钱，或许你们可以通过收购美国的公司来达到目的。之前，你们不是收购了了赫兹吗？也许你们还可以收购SKydon。哈哈，”
两个老外促狭而得意的笑了。
张邕淡然的回答道，“如果有一天中国企业可以收购SKydon，那就太了不起了。只是我怕你们会舍不得。至于收购赫兹，这是符合中美两国的所有法律和规则，是正常的贸易行为，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
汤普森不笑了，他皱了皱眉，“我觉得美国商务部那些白痴，对美国企业和技术的保护不够。像赫兹这种公司，本来就不该允许卖给美国之外的公司。这些事，我觉得早晚会改变的。”
张邕心中忽然有一丝很不舒服的感觉，隐隐的感到一些不祥之兆。本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口舌之争，但不爱服输的个性，让他和怒发狂人在美国人面前，火力全开。
本就是导航协会上的一场讨论，他没想激起中美间更多的口水。如今，他只希望这个汤普森只是军方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要真的会对中国的GNSS产业造成什么影响。
……
……
美国太阳城，众合北美分公司。只是，门口的招牌依然画着赫兹的logo。事实上，高平从没有想过放弃赫兹这个品牌，特别是国际业务，都依然使用赫兹的牌子。甚至，他做了一些品牌的扩展，把众合之前一些纯粹的本土产品，也用了赫兹的牌子，然后推广到国际市场。
张邕又一次见到了安德森，这次是和怒发狂人以及高平一起。时过境迁，如今高平才是这里的老板，这个感觉很奇妙。
“高，你这种评价对我们是不公平的。你当然知道，我们在双频板卡的研发上并不顺利，更算不上成功。所以才会有众合的收购。如今我们和刘教授这边，一直在积极的配合，但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并不是有了众合的资金支持，就能缩短这个时间。目前我们的进度其实还算正常，并没有滞后。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在多一点耐心。……”
“如今，这边的研发主要在精准农业上面，只有少数的工程师，在配合中国这边继续做板卡的研究，现在，我们根本也没有能力提供更多的技术支持。除非，……”
安德森顿了一下，“除非，你愿意放弃当前的产品研发，将所有力量投入到板卡上来。但我想，这一定不是你所愿意的。”
高平微微皱眉，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板卡芯片固然重要，但众合的方向是全产业链，而且仅从生意的角度，当前产品的研发其实比板卡更重要。
“我们初步的想法是，越过双频芯片的开发。直接采用双芯片开发oEm板，同时用封装的双芯片直接来搭载RtK接收机。这必须得到你们的技术支持才可以进行。安德森，我知道你们的工作现在安排的很满，能不能至少抽出一名工程师，哪怕只是半年的支持就可以了。”
“老板，”安德森依然摇头，“你应该知道。众合收购之后，我们就进行了重组，如今的人员安排你最清楚，我们没有多余的人力。如果按最早的计划，我们只是把高精度部门卖给众合，那么这部分的工程师，我们就一个都不留了。还好你说服了我，和众合一起来发展，我们也的确获得了成功。但对板卡这一块，抱歉，我们无能为力。除非，你批准我重新招人。”
高平摇头，“新人上手要多久？6个月，8个月，还是12个月？”
“如果一个做过相关研究的工程师，应该很快，6个月可以的。”
高平道：“你知道吗？我们的中国同事，希望六个月，就能完成这些研发，搭载芯片的接收机上市。”
“wow，”安德森吹了一声口哨，“中国速度的确令人赞叹，但有些事是不能快，也快不了的，我不会这样要求我的手下的。”
高平有些为难的看向怒发狂人，他心中有些恼火，安德森这样的态度，如果在中国，只怕早被他开除了。但在美国，他不得不迁就。
并不是他太过忌惮美国的法律和工会，而是安德森在美国人中已经是非常敬业的了，如果换个人，只怕会更糟。而且安德森不像SKydon的高管们，一个个口才过人，说话就是演讲，他还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怒发狂人看向张邕，“你能不能精简一下你的要求，把你最需要的支持部分，列出来。然后让高总尽量协调吧。”
然后，开会的几个人，同时注意到，张邕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几个人相互看了看，各自耸耸肩，没人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笑起来。
张邕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好意思的低头，咳了两声，算是给自己圆场，然后恢复了平静，一本正经的看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