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正回望一眼那毫无征兆，在静默中突然断掉的弦。
他再回过身来，望着倭国领队，皱眉道：“你确定还要继续？”
“我早有言在先，心不正，则乐难成，所以你们只能小打小闹，弄不出庄严恢宏的雅乐正礼。纵使我手把手教，纵使你们都拿回家藏着，但它永远都不可能被驯服。”
他看过所谓倭国的传统雅乐，怎么说呢……
啧，跟那开幕式给人的感觉一样，阴森可怖，虽然这种文化形成也受历史环境影响，但主要还是人文因素居多。
音乐也算是人内在化情感的具象化表现。
心坏了，也就等同于水源坏了，只梳理河道解决不了问题。
倭国领队脸色难看起来。
他说不过温正，只好望向张明与院长，笑道：“我不明白温正先生为何对我们怀疑有敌意，我们是带着友善，来真心交流文化，他这样做只会破坏我们的友谊。”
“我临时决定，为表尊重，我们愿意提供给贵校十个交流生名额，费用我们全包，另外每年还额外发一笔五十万的生活补助，表现优异者，还将获得一百万的奖学金，当然了，我说的不是倭币。希望你们拿出对待朋友的态度，文化无国界嘛。”
此话一出，帝都学院的学生们眼睛都直了。
一分钱不出，去倭国当交流生？
每年白拿五十万，表现好更有一百万的奖学金！
这特么哪是去学习，简直就是去领钱、去享受啊，等我们毕业后，一年都不一定能挣五十万呢。
倭国大气！
纵使这交流生名额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值得一试。
现在是文明社会，我拿了钱就走，想必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就是不知道啥条件才能入选。
“呵呵，交流生一事，咱们暂且不谈吧。”
院长呵呵一笑，很委婉地拒绝了。
他可知道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这些年来，他们从龙国以文化交流名义诱惑去的年轻人可不少，这些人回国后都分布于各行各业。
有人就曾披露过这事其中的细节，对方之所以这么大方，完全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学生们议论纷纷之际，台上的古筝已换了新的。
温正再次坐了下来。
倭国领队脸色一喜，台上的年轻人这是被我打动了吗？
江口君也吩咐随行人员道：“快！这段一定要录下来，仔细点！”
古筝再响。
现场立即安静下来。
几秒种后。
倭国领队诧异道：“这不是琵琶名曲，霸王卸甲吗！”
江口君摇头否定道：“不，虽然听起来很像，但不是霸王卸甲，应该是他改编的新曲。”
台上的温正这一次并没有再选择一味追求速度，而是弹得相对很稳，很重，每一个乐声入耳，仿佛都能让人感受到，自己不是置身于礼堂，而是一片擂鼓声动，万马长嘶的战场。
骤然间，一支箭矢划破天际，朝着敌方阵营激射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漫天羽箭相撞。
再接着，有悍卒提刀嘶吼着开始了冲杀。
倭国领队死盯着台上，只感觉古筝发出的凌厉声响，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柄长刀、一支利箭，朝他激射而来，吓得他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不等他缓过劲，温正的手法骤变，乐音突然急促起来。
他好似看见了一支支长枪自台上而来，那艳红似血的枪樱，虽不及枪尖一点寒芒摄人心魄，但也足以令他两股战战。
就在倭国领队心悬紧绷，等待着死亡来临，而他即将惊呼出声之际。
他终是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错觉。
回头看一眼身旁人，众倭国学子也只是脸色凝重，而一众教师的鬓角、额头却渗出了汗珠，他们望向台上的目光中，已然带着惊骇与畏惧。
他的心骤然一紧，猛地回头。
但见一片尸山血海，好似人间炼狱的环境里，无数冤魂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一百，一千，一万，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冤魂越聚越多，顷刻间早已超过了三十万。
他不敢与其对视，不敢正视眼前的场景，更不敢回忆起他们刻意要藏起来的那些东西。
“啊！”
倭国领队嘶吼一声，疯了似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被恐惧笼罩着的他下意识磕头求饶。
江口君等人从满是杀意的曲中被惊醒，赶忙上前将其扶起，提醒他注意仪表。
台上的古筝声适时停止。
一众倭国人皆不由松了口气，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冷汗已打湿了衣衫。
帝都音乐学院这边，所有人都奇怪地望着倭国人。
曲中有杀意，这谁都能听出来，可他们那是怎么了？至于被吓成这样？
这得是做了多少亏心事，那特么雷雨天，他们得怕成啥逼样呦。
林七及王思思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刚才古筝声一响，她们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曲中的杀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幸好这曲子不长，否则能将人给憋坏了。
张明也是长舒一口气，喃喃道：“温正这是什么手段？”
一民乐教授笃定道：“技艺登峰造极了。先是引人入胜，接着曲中的情感骤然爆发，只要认真听了，沉浸在曲子中的人就只能跟着乐符所表达的感情走了。”
“简单来说，就跟你们平常听歌，偶尔会感动到流泪一个道理，只是温正这一曲更厉害些。”
古筝专业的教授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恍然大悟，不由一脸敬畏地望向台上的温正。
倭国领队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强作镇定地上前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筝锋！”
温正沉声回答完，又往前走了几步，“怎么样？这一手你确定用设备拍下来也学得会？还是那句话，乐由心生，心不正，则乐难成。我看教学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们真的想交流，我们也欢迎。”
江口君正要说话。
倭国领队拦住他，望着温正及学院众人笑道：“交流会就到此为止吧，不过还是希望贵校给我的学生们一个参观学习的机会，咱们真正的讨论些音乐上的问题。”
院长自然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既然是诚心交流了，那还是得接待。
诸事谈妥，双方暂时先各自去休息。
散会后。
温正婉拒了校方感谢宴的邀请，带着已将他敬若神明的三个妹子，低调地离开了学校。
倭国领队带人回到下榻酒店，立即召集随从。
他吩咐道：“立即去收集温正的资料，这个年轻人我必须要将他拉入我们的阵营，他将来能有大作用！”
随从提醒道：“以他对我们的态度来看，这事怕不现实。”
倭国领队猛然间想起那曲《筝锋》的恐怖杀意，心有余悸之余，还是冷笑道：“没有人是收买不了的，如果真有，那一定是筹码不够，或者方式不对。”
他摘下眼镜擦着，继续说道：“一点点试探，一点点渗透。直到他们麻木，直到他们这一代人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样也挺好，待到反对的那一代人彻底消失，我们的计划就成了，未来还是属于我们的。没有人会记得，会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真正存在过什么。”
随从垂首听着，脸上的兴奋情难自禁。
倭国领队又吩咐道：“安排下，我想见一见高先生，地点就放在他长大的那个校园里吧。那是咱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