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杨是个有梦想的人，虽然这梦想，大家都觉得不靠谱。
比如继父老余——你真当自己是天才啊！闷头就能造出个飞机来？简直异想天开，自找苦吃！
余杨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岂止不是天才，连人才都不是！但聂琼花可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儿子是最优秀的，即便当余杨因挂科太多，被医科大学劝退的时候！
先别高兴得太早，这并不代表，聂琼花会无选择的支持余杨。在造飞机这件事上，余杨只有一个支持者——王智博，不，还有个不靠谱，左右摇摆的妹妹，余欣。在余杨看来，王智博是个极靠谱的人——靠谱啊兄弟，也就是你了！
对呀，也就是我了！连王大哥这么靠谱的人，都这么认为，那就错不了！你想想，在这么一个烦躁的时代，还有谁能像我一样，执着自己的一片天空，十年如一日，一点一滴，累积自己的梦想城堡？没有了，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头，我是唯一的一个！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人才，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惊讶，尤其是你老余！
这话，余杨还从没亲口、当面向老余说过。他不是一个把话说在行动之前的人，他憋着劲呢！为了造这架飞机，他终日把自己关在车棚里，废寝忘食——就如此刻，他手持面罩，专注地切割、焊接飞机部件。肌肤上流淌着汗水，火花在他光着的膀子四周飞溅，让白净的上身显出几分强健，有种粗犷里透露出的细腻柔和。一条金毛狗安静地蹲在边上盯着他。
母亲聂琼花端着饭菜进了车棚，见余杨专注的样子禁不住叹气。
“余杨，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快先把饭吃了！”聂琼花将饭菜放在余杨旁边的架子上。
“放那儿，我等会吃！”余杨头也不抬，随口应着。
余军胜也走进来，冷哼一声，聂琼花无奈地转身走了。
“放着好好的班不上……你这瞎折腾得挺带劲儿啊！”余军胜站了会，见余杨不理会他，便自己找话说。
余杨闷头不语。
“你啊！就只会糟蹋钱！”余军胜心疼地看着满地的零件，接着教训余杨，“造的这些破铜烂铁，能当饭吃吗？要不是靠我们养着，你早饿死了！”
余杨放下工具，不忿地看着余军胜说：“老余，你够了啊！我造飞机花的钱，是我玩游戏卖装备挣来的！”
余军胜哼一声：“蒙谁呢？你要能把这玩的心思，哪怕花一半在医院，也不会是现在这副德性！我和你妈为你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我有我的追求，你们无权干预我的选择！我就要造出个飞机来，飞上天去。不信等着瞧！”
“我看你就是痴人说梦！”
“你休想打击我的信心！告诉你，我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飞行赛了！”余杨语带倔强，“到时候，我成功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哦，你真要飞？”余军胜试探着。
“当然！”余杨信心满满。
余军胜定定地着余杨，想了片刻，说：“那好，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这样瞎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你，我早已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余杨不解，愣了片刻，问道：“打赌？赌什么？”
“你要去比赛，我也不拦你了。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这次飞不起来……”余军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余杨的反应，“就请收起你不贴实际的幻想，乖乖跟我去医院上班！不许偷懒，也不许逃避！”
余杨愣住了。
“哼，不敢赌吗？你不是很有把握吗？”余军胜冷笑。
“我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你若赢了，以后你想走什么路，怎么走，我都不干预，全凭你自己，甚至我还可以给你支持！”
“你说话算数？”余杨高兴起来，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当然！你别反悔就是！”
“绝不！”
余杨与老余瞒着聂琼花就此订下了口头赌约。
飞行大赛当天，余杨拉着妹妹余欣，穿着自己设计的网游队服（老余眼中的奇装异服），雇人拉着“飞机”，早早就到了郊外的航模基地。“闽州首届民间飞行大赛”就在此举行。
这天的天气晴朗，非常适合飞行，远处的山丘清晰可见，蜿蜒而起伏。阵阵海风吹来，赛场上彩旗飘飘。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被挡在赛场的隔离带之外。其中有看热闹的群众，手挥旗帜的选手亲友和粉丝们，以及小贩、赞助团体等，他们注视着训练场地内，期待这好戏上场。
临时搭建的小主席台上挂着横幅，上书“闽州首届民间飞行展演赛”。
距离开赛，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余杨正在给他的飞机做最后的检查，而余欣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头戴太阳帽，手持话筒的记者吕亚楠对着摄像机镜头，开始做赛前播报：“……仰望明净的天空，是那么深邃而辽远。能在天上自由飞翔，是件令人无比向往的事情，也是许多凡人心潮澎湃的梦想与渴望。即将进行的这场盛会，无疑是见证美妙奇迹的时刻。我是记者吕亚楠，请先随我的镜头去看看即将出场的各路勇士，以及他们的杰作飞行器……”
另外几组选手也各自在调试着他们式样各异的自制飞行器。
A组的三个哥们检查完他们的单人飞行器，手搭手环抱在一起喊——信心！梦想！一飞冲天！
其中一人转头瞬间正巧看到不远处偷拍的余欣，对她坏笑道：“嗨！美女，宁可共载不？”
“载你个头啊！我看你是想栽跟头！”
余欣蹦跶着走开，去瞧另外一组选手。
b组的一个男青年选手在专注地调试他的飞机，女友在旁边照应。男青年刚直腰，女友就把水递到嘴边。
“一切就绪，只待启动。此时此景，我想高歌一曲！”男青年喝完水，深情地看着女友说。
“尽管唱吧！”女友笑着说。
男青年得到鼓励，兴奋得手舞足蹈，开嗓大唱——
“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
“唉……真是无语！干脆来段广场舞得了！土鳖！”余欣从旁经过摇头叹息。
余欣边走边拍，突然眼前一亮：“哟！还有大叔呢……哦，好像太大了点！”
余欣看到的是c组的老年发烧友，他正镇定自若地倒腾着自己的土飞机。旁边老伴一脸不安，埋怨着：“明明只是个车间工人，还想当设计师、飞行员！老不正经的！”
“我组装了一辈子飞机，做梦都想飞一回！这回飞不了，我就认命啰！”老头的语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几组选手的飞行器都中规中矩，单单余杨的单座飞行器造型奇特、颜色炫丽，格外显眼。余杨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想象着自己即将登上人生高峰，不由得有些得意起来。
“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飞了！”余杨感叹。
“要是飞不了，你也得认命！”余欣从余杨身后冒出来。
“乌鸦嘴！呸呸呸！离我远点！”余杨不悦，作势要赶余欣。
“哟！余杨，你别嚣张得太早！”余欣嘻嘻哈哈着说，“我可提醒你，老余就等着你的坏消息呢！”
“你少拿他来压我！我要是飞成功了，看他今后还有什么话说！”
“我看你就是自找苦吃！你也不学学我，顺着点老余，不什么都有了？”余欣有点得意，“用得着拼死拼活的来参加什么比赛吗？”
“庸俗！我余杨做不出伸手要钱的事来，我的事业得靠自己！”余杨嗤之以鼻。
“哎呀，你这是在讽刺我吗？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孤军奋战，四面楚歌。”余欣余欣嘟着个嘴，一副不满的样子，“瞧瞧人家都有粉丝团、赞助商力挺，就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光杆一个。唯一的支持者，就你仗义的妹妹我啦！所以，你的失败跟我没关系，但你的成功必须算我一半！”
余杨对这个妹妹总是无可奈何，他笑了笑，走到飞机门边，倚靠在门上说：“二……妹，我一直想不通，凭什么便宜都你占，亏你从不吃！”
“人生是一种修行嘛！吃亏是福！你是我哥，有福得我替你享！”
“什么逻辑！”余杨转身拉开门，准备进入机舱，“不跟你废话，我得热身了！”
“淡定，先看看最新情报吧！”余欣拉住余杨，拿手机播放刚拍到的录像，凑过去给余杨看，“我比较了下，选手当中，你是最不靠谱的！好歹人家都干过跟飞机沾边的事，你就纯粹一自恋狂！”
“那又怎样？我潜心研究了好几年，每一项构造原理和技术指标都是科学的！”余杨对余欣的情报，不以为然，他指着飞机的各个部件，接着说，“机高：1.96m，翼展：7.7m，弦长：1.3m，沃克尔发动机、电子设备纯进口的……还有变速箱，操作杆都是最匹配的！跟你说你也不懂，对牛弹琴！”
“哼！别跟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一听就够烦的！”
“你以为造飞机有多难，那是因为你智商太低！”
“好吧，我且当你这脑袋架脖子上，不只是为了显个儿的！目前看来，你的土飞机是最帅的，帅的离谱！简直就是UFo。当然，你也是最年轻、最酷的，尤其这身行头！我看好你哦！来自星星的长腿欧巴！”
余杨朝远处扫了几眼，看了看别的自制飞机的样子，自信地笑笑。
吕亚楠带着摄影师小吴从主席台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扫视全场，寻找亮点，一眼就看到穿着奇装异服的余杨，不由得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小吴随着停下，看看吕亚楠说：“楠姐，你觉着这活动有看点吗？嫦娥三号都常住广寒宫了，瞧这一小撮人搞几个土飞机来点火，还吸引这么多凑热闹的。”
“每一个新闻事件背后，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故事，最吸引人的往往不在表面。”吕亚楠适时地“教育”起小吴来，“这还没开始呢，先找到切入点是关键。”
“嗯！我就听你的，资深记者，你指哪我拍哪！”小吴恭敬地应着，“网站以我这视频为主，报纸靠你笔杆了。”
“嗯，得做下赛前采访。”
“行，你看好哪个？”
吕亚楠看着A组的飞行器，淡淡地说：“这架设计缺乏新意，简直就是莱特兄弟滑翔机版本的升级！”
小吴被余杨的飞行器吸引，指着问吕亚楠：“楠姐，你看这架怎样？”
“这架比较奇怪！”吕亚楠又皱上眉，“什么人会设计这么奇葩的飞行器？我倒很好奇！”
吕亚楠说完，直接走过去，小吴忙跟着开始录像。
“你好，我是《闽州晚报》记者吕亚楠。我看你这架飞行器造型挺别致的，跟其他的很不一样！我们可以聊聊吗？我想对你做个采访……”吕亚楠拿着话筒对准余杨，开始采访。
“采访？算了吧，我来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出风头！”余杨看看吕亚楠，漫不经心地说，“我对你们这些媒体没兴趣，你还是去采访别人吧！”
吕亚楠和小吴对视一眼，耐着性子接着问余杨：“既然你说，你来参加比赛，不是为名，那么你能说说，是什么促使你来参加这样冒险的比赛呢？”
“我不认为我在冒险，我对我设计的飞机，对我自己充满信心！”
“那么，你的信心又来自哪里呢？你有试飞过吗？有经过训练吗？”吕亚楠不甘心，穷追不舍。
“没有，可我相信，我一定会首飞成功！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付出了很多……我已经准备好了！”
余杨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握着拳头，一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在吕亚楠眼里却不是这样，她所看到的那张帅气的脸上写满了“草率”两个字。
“这位梦想家小兄弟，看起来……”吕亚楠怀疑地打量着余杨，“你应该是所有参赛选手里，年纪最小的，我对你的勇气感到钦佩！”
“他呀，可不小了！28了！”余欣凑过来，顶在镜头前，抢着说，“就是天天宅在家，不见阳光，细皮嫩肉的，看着显年轻！”
“无聊！你们还是去别处拍吧！”余杨挡着镜头。
“哦，是传说中的宅男啊？怪不得这飞机的样子这么独特。”吕亚楠心生不悦，禁不住揶揄余杨，“真叫人好奇呀！宅男都造飞机了，简直不可思议！我有点难以想象，这挺像UFo的，能飞吗？”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哥吗？”
吕亚楠无奈地笑了笑说：“有句老话，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不知道你们听过吗？”
“告诉你，这年头，宅男都是为创造奇迹而生的！”余欣指着吕亚楠，装着凶相，“你懂不懂啊？还能不能愉快地说话了？”
“余欣，没必要跟她啰嗦，我的实力待会就能证明！”
“瞧瞧我哥这口气，不明觉厉啊！”
“年轻人不可以太过自负！”吕亚楠收起话筒，甩给摄像。
余杨轻笑：“自负？看来你是怀疑我的能力？”
“就你这样的，说实话，我看挺危险的。哎，你这么冒险，你家人知道吗？”
“啧啧，又来个泼凉水的！余杨，你咋这么没人缘呢！是个人都不看好你！”
“这位记者，我不想跟你做无谓的争吵！不过请你说话负责任点！”
“我说话当然负责。怎么？你要我立下字据，留下存证，比赛完了跟你对质吗？”
“好啊！看来这场比赛是越来越有意义了。越多像你这样的蔑视，越是对我余杨参赛的激励。”余杨扬眉，“等着吧，一小时后结果出来，你们自然要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说的跟真的似的。如果你真要飞的话，那我建议你买好保险，最好买双份的。真的，这不是危言耸听。考虑到参赛可能会有的风险，你还是趁早认输回家的好！”
“我余杨从不轻易认输！”
“那好，我等待见证奇迹！”
吕亚楠皱起眉头，对小吴示意，小吴忙关了摄影机。
余欣朝镜头摆摆手，问小吴：“还录着吗？”
小吴没有搭理余欣。
余欣又朝吕亚楠招手：“帅哥，看这里……我还要继续讲啊……”
“你喊谁呢？”吕亚楠挺了挺胸，没好气地说，“看清楚了，我是帅哥吗？”
“哦？你……你是女的啊？”余欣一脸无辜，“哦……对不起，走眼了”！
小吴捂嘴笑，吕亚楠气得瞪了他一眼。
小吴放下摄像机，竖起大拇指：“楠姐，帅气！”
吕亚楠扬掌：“别跟着起哄！小心收拾你！”
小吴吓得蔫了，缩着脑袋躲开。此时，吕亚楠的手机响，她接罢电话，对小吴交代了几句，让他去找点画面补充素材，自己则准备去接刚刚来电的同事曹小妍。
临走前，吕亚楠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余杨，余杨抱着双臂，嘴角翘了翘，如释重负般。
余欣嚷着，要去追吕亚楠和小吴：“喂喂，怎么走了，不采访了吗？”
余杨忙拉住余欣说：“我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切！你的脸本来就比我白净，我这是在给你救场，小气的欧巴！”余欣甩开余杨，嘴巴厥得老高。
“知道我不看好哪个了吧？”吕亚楠边走边对小吴说，“一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如何驾驭得了一架尚未试过的飞行器呢？这么狂傲的家伙，他要能飞成功就是奇迹！”
小吴懵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