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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男一女的反应着实让菲丽丝感到惊愕——他们完全放松了警惕,让她误以为自己有机会拯救劳伦斯,而事实上,他们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菲丽丝踏入他们的猎场。菲丽丝只是忠实地演绎了他们早已预想过的意外情况,从始至终她都不可能有一丝得手的机会。

太愚蠢了。鲁莽的行动让菲丽丝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不是明晃晃的匕首和刀刃,而是愚蠢的无知。她对劳伦斯遭受的威胁产生了误判,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并被迫退到劳伦斯身边。这样守夜者便能省去在阴影里搜寻她的过程,这将大大减少他们的工作量。一切都很顺利,菲丽丝是唯一有可能打乱他们计划的人,杀死她就是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菲丽丝成功暗杀过十多位贵族,太少了。她曾在十几个护卫的注视下刺杀了一位又蠢又坏的塞连贵族,而几年后,她又亲手埋葬了那位贵族的三个儿子,那是何等惊险的过往,但守夜者也是黑暗世界中万里挑一的佼佼者。她擅长使用毒药,守夜者比她更擅长;她懂得寻找弱点,他们则更进一步——他们混在人群中,与无数人擦肩而过,知晓每一张面孔背后的过往与欲望。他们见过身居高位的庭臣酝酿阴谋,也听过教皇在忏罪厅里的窃窃私语,而他们对这一切都已麻木,习以为常。为了成功绑架劳伦斯,他们预想了数十种突发事故的处理方案,规划了五条逃离路线,并几乎买通了所有可能会阻碍他们行动的监管者和城防军——金钱、权力、知识、满足感,甚至是爱,只要拿出他们所希翼的东西,再愚钝刻板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

不会有监管者到来,也不会有巡街士兵阻止他们带走劳伦斯的,菲丽丝从守夜者玩味的笑容中本能地察觉到了这点。劳伦斯的眼依然瞪着,满腔怒火在菲丽丝退到他身边时变成了某种有形的惊恐,他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暂时还不会取他性命。他们已经掌控一切,但菲丽丝是不被他们需要的人。

所以,他们想让她死。

“能动弹吗?”菲丽丝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劳伦斯只能看着她,无法回答,甚至连摇摇头都做不到。他甚至不知道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意识到底是因为毒药,还是某种更高明的手法。卡琳只教导过他该如何使用各种武器,怎样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但没教过他在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假如能动就好了,在劳伦斯眼中,守夜者比起他所对抗过的怪物,并非不可战胜。

但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菲丽丝挡在他身前,看着三个守夜者从不同方向慢慢围上来。六只穿着轻盈靴子的脚踏在石板路上,对本就大脑一片空白的劳伦斯造成了进一步的压迫。怨灵走在其他人的前面,率先向菲丽丝发起了挑战。首先传来的是利刃相交的脆响,随后就是短箭和飞镖的破空声,当菲丽丝还年幼的时候,她就被教导,如果不得不与强敌正面作战,那就速战速决,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工具,击杀或重创敌人。她磨砺的暗杀技艺并不适合用来正面作战,但现在为了保护劳伦斯,她不得不将逃走的念头抛之脑后,尽可能地与怨灵缠斗。

“你们别出手了,时间还够,难得让我找点乐子。”相貌凶恶的怨灵嚷嚷着,向试图拉开距离的菲丽丝甩出一根荆条般布满倒刺的长鞭。菲丽丝不擅长对抗这种武器,她左右躲闪,还是被抽到了一鞭。她抽搐了一下,被压制地难以还击。劳伦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了一声空气发出的爆响——菲丽丝的手掌挡不下那钢铁与牛皮制成的刑具,血肉猛地炸开了,皮肉与骨骼分离,温热的鲜血向她的敌人和血亲飞溅过去。痛楚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进一步发酵着恐惧。一分钟的功夫,怨灵的鞭子从菲丽丝的肩头扯下一大块皮肉。一分钟,总共六处剧痛难忍的创口,这就是菲丽丝拿着匕首把怨灵从劳伦斯身边赶走所付出的代价。

伤口虽不致命,但心灵与肉体遭受的双重重创还是让菲丽丝愈发虚弱。她吃力且毫无规律的呼吸让劳伦斯的心淹没在忧虑与痛苦之中。守夜者并没有玩弄猎物的恶习,他们只是担心压迫得太紧,菲丽丝会在死前发起不要命的反扑。过去有太多守夜者因为傲慢和急迫在最后时刻与猎物共赴黄泉了,怨灵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所以才故意放缓了进攻节奏。他很有经验,大概能估算出何种程度的压迫能让猎物始终被恐惧支配,而不是让勇气从疯狂中破壳而出。

况且,那位大人说过,半小时内不会有人打搅他们。即使留出十分钟的空当,布置现场、伪装身份、离开自由之城也用不了二十分钟。时间绰绰有余。

“快起来啊!”菲丽丝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太阳已经落山,整条巷子都都陷入黑暗之中。一阵极为微弱的轻风从劳伦斯脸旁拂过,温度好像在几秒钟内急剧下降,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觉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菲丽丝受了伤,动作缓慢。她受到的折磨比劳伦斯严重得多。怨灵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发起猛攻,长鞭如雨点般抽打过来,菲丽丝不得不匆忙招架。她的脸、躯干、脖子被击中了,鲜血从她嘴里涌出,长鞭找到了破绽,无情地缠住了她的脖子。她正在窒息,黑暗慢慢爬上了她视线的边缘。怨灵正在把她勒死。尽管菲丽丝顽强地抵抗了一会,但除非有什么意外发生,否则她很快就会死去。

憎恨首先点燃了怒火,烧穿了束缚劳伦斯手脚的无形镣铐。他慢慢从黑暗中站了起来,眼中是焚灭一切的狂怒。带着毫无理智的,纯粹而无可抑制的愤怒,他咆哮着朝怨灵飞扑过去,没有武器,只有肌肉和杀意。

他是她的剑,她的盾,不可容忍伤害她的人苟活。

下巴僵硬的肌肉让他说不出这些话,但他不需要说出来。痛苦与愤怒在心中汹涌,驱动着他挥出了一记结实的重拳。守夜者们没想到劳伦斯还能行动,一时没人阻止他的动作。怨灵来不及反制,只好扔下长鞭去应付劳伦斯的袭击。他怕自己会在仓促间下手太重杀死劳伦斯,所以便有意识地丢下了武器,准备硬接劳伦斯一拳。尽管拳头无法一击致命,但劳伦斯依然健壮而结实,怒火攻心之下,那一记蕴藏着无尽怒火的重拳好似战锤一样致命。劳伦斯一拳捣在怨灵的肩头,并穷追猛打。怨灵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招呼同僚上来帮忙,一边钳制住劳伦斯的手臂。为什么,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还手?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问题了。暴怒的劳伦斯把怨灵猛地拉向自己,一记头槌在另外两个守夜者有所行动前砸在了怨灵的脸上。怨灵的鼻子和半张脸都被砸得凹陷下去,血液如雨点般落在劳伦斯的脸上。又一记头槌,血从怨灵的嘴里涌出,他吐出一颗牙齿,眼前直冒金星。

“狗娘养的…”怨灵硬朗的面部线条因疼痛与愤怒变得越来越扭曲,嗜血的光芒从他漆黑的眼睛里闪出,他把手摸向腰间的短剑,朝他的同伴瞥了一眼,向他寻求反击的许可。

“住手!”

另外两个守夜者按住了劳伦斯的臂膀,让他刚酝酿出的重拳贴着怨灵的鼻尖摆了过去。拳头击中了脏兮兮的墙壁,咬下了大块的砖石和灰泥。一时间,怨灵被劳伦斯的身体力量惊呆了。他不记得上次被揍得眼冒金星是在什么时候,但劳伦斯的拳头从他脸前擦过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恐惧攫住了心脏,阵阵后怕让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几秒后僵硬的肌肉才摆脱了无力与虚弱。

劳伦斯又一次被控制了,袭扰他的守夜者从下面扫倒了他失去知觉的双腿,强迫他跪在地上。他的喉咙像是要被压垮了,发出了恶兽般含糊不清的低沉咆哮。那只因击打墙壁而皮开肉绽的手依然保持着拳头的形状。为了能彻底压制劳伦斯,首领不得不从侧面踢了他脑袋一脚,那位女性守夜者则用两只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掐着劳伦斯被钉穿的手掌。年轻的骑士终于被制服了,他被这些渣滓以卑劣的方式击倒,这亵渎了银翼骑士的尊严。劳伦斯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如此憎恨自己的无力,明明这些人的正面作战能力都不如他。

假如他随身佩戴武器,假如他能早点察觉到异常,假如他能再强大一点,假如没有让菲丽丝受到牵连…

可惜没有假如。劳伦斯什么都没说,即使他想说点什么,不听使唤的舌头也让他说不出话。他只能用眼睛向怨灵传达着他的请求,充满着卑微与哀伤。

菲丽丝就倒在不远处,她的脖子几乎被长鞭勒断。她读懂了劳伦斯想求这些人放过她的意思,而她的回应是一个惨痛的微笑。如果天意让她死在劳伦斯身边,那她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需要任何指示,在劳伦斯被再次制服后,怨灵拣起了长鞭,准备完成他被打断的工作。命令是不可违背的,他不能杀死劳伦斯,所以只能把怒火发泄在菲丽丝身上。

“好好看着她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怨灵来到菲丽丝身边,用他覆甲的脚掌踩在菲丽丝脸上来回碾压,鞋底尖锐的铁钩将她脸上的血肉撕成碎片,将劳伦斯眼中的祈求一并碾碎。

劳伦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在他胸腔里爆炸了,那不是某种情绪凝结成的感受,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悸动。劳伦斯猜测这应该是对他违背誓言的警告,因为哪怕在他濒死时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悸动都没有出现过。直到他刚才在完全不可能动弹的情况下强行反抗,他才意识到是想要保护菲丽丝的愿望赐予了他能起身的动力。

把他们碎尸万段,劳伦斯怨恨地想着。恨意与愤怒是如此炙烈,似乎要将他仅存的身为人类的理智焚灭。他现在被压在地上,两个卑鄙的毛贼正按着他的手臂,用膝盖顶着他的关节。怨灵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正报复似的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已经替他偿还了罪孽,现在她可以死了。

去**的!

把这群毛贼扒皮拆骨,成了劳伦斯现在唯一的想法。他要拧下他们的头,扯出他们的内脏,饮他们的血,嚼他们的肉…但他也只能这样想象了,力量正在流失,恐惧与痛苦将他的理智推向疯狂,他甚至无法闭上眼睛,不去看菲丽丝奄奄一息的模样。

就在怨灵准备赐予菲丽丝解脱时,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高处坠落,砸在怨灵身边。那具尸体被剜去了双眼,胸前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不翼而飞。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守夜者都被吓了一跳,怨灵骂了一句,只是随意一瞥,他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这具尸体正是负责监视周边情况的丑角,作为他的老搭档,没人比怨灵更了解他的实力。这个喜欢吹嘘自己的男人曾在黑街的地下角斗场上赤手空拳杀死了三个兽人,且毫发无伤。到底是谁,能让他竟来不及发出一点动静就以如此悲惨的方式死去?

“谁!?”怨灵的声调因恐惧突然尖锐起来。压制劳伦斯的两个守夜者也在恐惧,他们感到困惑,气喘吁吁,心跳加速,像自知大祸临头的老鼠般环顾四周。即使守夜者以为他们早已克服了恐惧,但这种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恐惧——黑暗,依然会提醒他们,人类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天性。所谓驯服恐惧,将它当成武器使用只是他们会被迫臣服于更深沉的恐惧的另一种说辞而已。

但劳伦斯并不感到恐惧,他从那具尸体所遭受的苦难中感受到了施虐者被压抑的愤怒。他不惧怕那个从巷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颗眼中仍定格着惊骇的男性头颅被扔了过来,滚到劳伦斯眼前。那是祭司的头颅。

“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劳伦斯突然想起卡琳曾向他提出的问题。那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而劳伦斯也没有给出让卡琳满意的答案。

现在,劳伦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一只手突然从头颅的嘴里伸了出来,鲜血淋漓。当劳伦斯看向那只露出森森指骨的手时,他咬紧了牙关,让仇恨重新燃起,驱散了恐惧。

“很好。”卡琳的声音从劳伦斯身前传来。与此同时,三个守夜者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掷出了飞镖和毒刃,但那里只传来了利器砸在空地上的清脆回响。

“她在哪?”那个女性守夜者胡乱地向天空和各个角落投掷飞镖,她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的位置以及她身边的同僚,三颗心脏快速跳动着,在死寂的黑暗中就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