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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们攻下这座城,那些疯子会把我们强暴致死,吃我们的肉,然后把我们的皮剥下来缝衣服…如果我们非常非常走运的话,他们会按照我说的顺序来做。

——《风暴前线》艾里克·马修(着)

炽热的蜃景在天地间闪烁不定。这里没有太阳,光线却刺眼夺目。皴裂的大地上尘土飞扬,满覆断壁残垣。世界的景象一片黯然,凝结的空气正在悸动,在一次又一次死神重锤的击打下回响。此地乃炼狱之门,因为彼岸流淌的火焰之河没有映出丝毫凡域的真实,然而这片噩梦与焦灼之地还未迎来它真正的末日。

从不信仰神明的劳恩终于开始相信,他因渎神的罪孽被投入了地狱。这里是最凄惨,最痛苦,最黑暗的无底坑,有不死的虫和不灭的火焚烧,使人永受折磨,昼夜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劳恩睁开了眼睛,眼神如他的心一样空洞。发生什么了?无所谓了。少年的意识被饥饿感稍微唤醒,旋即又沉入冰冷的深渊。可这次的混沌并未持续多久,鬼魂的哀求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而伤员们的嚎哭,残酷的近身战斗,异常的景象终于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为猩红大公尽忠!给我把他们打回去!”衣衫不整的霍华德男爵躲在劳恩身前不远处的掩体中喘息着,抹了抹他那肥胖脸颊上滚落的汗珠。劳恩看到这鼠辈竟未逃走,反而在指挥第三团反击,不免对他刮目相看。想到兄弟们还在浴血奋战,劳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含着,咬牙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前线。

“梅伊!”他用尽全力大喊道:“梅伊,汇报!”

世界旋转得更快了。眼前的一切,天空、废墟、火光、人影、城墙,一切都在旋转,恍若滚动的万花筒,仿佛地狱的狂欢节景象。

“梅伊!”

被劳恩吓到的男爵差点跳起来,他短粗的手指松开,一枚镀金的十字架便从掌心落在地上,晃得劳恩眯起了眼。

他嗅到了背叛的味道。

“你…”男爵马上就回过神来,“好了,你来指挥他们。给我挡住敌人,不许后退一步!”

寸步不退。这曾是兰斯步兵团最着名的箴言。寸步不退。劳恩一直引以为豪。但是现在,他怀疑他们能否做到。

直到这时,劳恩才发现梅伊已经死了。她瘫软地趴在瓦砾上,被烧焦的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碎石堆里。在袭击一开始她就已经死了。如果每个故事终有结局,那么这个故事会在这里完结。在奥菲莉亚全然的怒火中划上句号。如果可以,劳恩想问问马修,那个学富五车的男孩,或许他知道某些在文字终结后还在延续的,小人物的秘密故事。

但劳恩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他想马修可能也死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的故事将会在这里结束。很快。

“你发什么呆!”男爵已经把十字架捡起,藏进了胸前的口袋,“给我去把…”

“亏你还以为自己能活下来。”劳恩瞥了一眼前线。他们一时半会还顶得住。他决定赌一把。

他得弄清霍华德男爵为何没逃走。

“不许顶嘴,服从我的命令!”男爵色厉内荏的表现证实了劳恩的某个猜想。

“没有地方可以避难了,大人,你无处可逃。”劳恩逼近两步,宽阔的脸庞满是嘲弄的神色。

这肥猪在用余光看天,他在观察什么?

“贱民!看看你那令人作呕的贪婪嘴脸!”男爵的瞳孔中映射出熊熊燃烧的天空。“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低劣的杂种!这就是你奉献的忠诚?好,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金币,还是权力?我都给你…”

他要行动了。劳恩敏锐的察觉到,此时千星团对内墙的轰炸停止了。原来如此,他不逃走只是因为无路可走——前有敌军,后有轰炸,老老实实待在有军团保护的掩体里的确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除去男爵的头衔,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满口谎言的卑鄙小人,一个怀揣愚蠢希望的怯懦蠡贼。”劳恩深吸几口气,搜寻着男爵护卫的身影。他们不在这里,很好。

霍华德男爵笑了。其中的怜悯和疯狂显而易见。

“你又算什么东西?”男爵慢慢向后退去,“你早就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你早就知道你们被自己的主子抛弃了。劳恩,可怜的劳恩,你看透了我的恐惧,却始终不愿承认劳伦斯阁下的承诺都是谎言。你看,你什么都知道,却非要把这份奇耻大辱当成虚伪的荣耀披在身上。你可以叫我骗子、小偷,但你应该知道,我是贵族,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活下去的办法。我可不会像你一样死在…”

“你真以为劳伦斯大人会放过你?”

“你该不会以为猩红大公是我唯一的靠山吧?”男爵笑得更肆无忌惮了。“噢,算了吧,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改换信仰的人。小子,现在跪下,舔我的靴子——如果侍奉得好,我便宽宏大量赐你活下去的机会。”

脑壳中梆的一响,劳恩横下了心。

决定了。

劳恩突然爆发,一把将男爵摁在墙上,死命掐住了他的脖子。男爵的肥脸上写满了震惊,逗乐了劳恩的一小部分意识,而这一部分意识还未完全陷入不可挽回的愤怒。他越掐越紧,牢牢地把霍华德摁在墙上。后者妄图高声呼救,却没了声音。劳恩用另一只手抓住男爵的胳膊,可男爵是个膘肥体壮的大块头,他试图挣脱,转而抓拧劳恩的胳膊。劳恩毫不泄劲,却因体型差距失去了平衡。两人翻倒在地,纠缠扭打,乱来一气,没有贵族决斗时的从容优雅,也没有工于心计的格斗章法,只有最纯粹直接的杀意。

两人惊惶不安,浑身是汗,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劳恩年纪更轻,力气更大,但他之前所受的伤还未痊愈。一番角力后,劳恩终于骑在了男爵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男爵拼死拼活地大叫,劳恩不给他机会,揪住他的脑袋,猛地往地上一砸,试图弄晕他,但皮糙肉厚的男爵非但没晕,反而愤怒地扼住了劳恩喉咙。劳恩咕哝着拔出短剑,剑尖直冲男爵的脸,可男爵设法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劳恩的手腕。劳恩闷哼着,双手一齐用力,将短剑压近了些。不管怎样难受,他还是忍着喉管传来的阵阵灼痛,把头凑上前,一口咬住了男爵的手。男爵低声哀嚎,剑尖触碰到了嘴唇,他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劳恩用力一咬,从男爵的手臂上撕下一块皮肉。趁着男爵吃痛收力的瞬间,他强行把剑往上提了一寸,越过男爵那大的出奇的鼻子,扎入眼窝,刺穿眼球,仿佛那是一颗熟莓,随即一剑捅进大脑。男爵抽搐片刻,劳恩用剑搅了搅,确保刺中要害,剑刃一过,鲜血直涌。

“你应该知道…这也是迟早的事,被你…视为猪狗的平民,终将前来夺回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力!”

不一会,男爵的身体不再抽搐,劳恩也赶忙后退,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他*的,他刚才真的亲手杀了一个贵族?

“这杂碎该死。”劳恩自言自语着擦掉了剑上的血迹,又不放心地踢了一脚男爵的尸体。其实男爵没死透也无所谓,带着那种伤他活不了多久。劳恩只觉得疲惫。苦痛,折磨,胜利的感觉常是如此,而不都是兴奋和喜悦。现在该做什么呢?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哪怕老天保佑他活到战后,杀害贵族的罪名和带头哗变的嫌疑也足够判他死上几十次了。一想到这,劳恩就迷茫地闭上了眼睛。他是该歇斯底里的咆哮?还是该痛不欲生的悔过?

不远处传来新兵的号啕大哭,某个濒死的伤员正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掩体外火光熊熊,有窒息的飞鸟落下,更多敌人在涌向这里。然而劳恩一动不动,他像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倘若他是那新兵,他便使劲哭喊,央求老天的保佑;倘若他是那伤员,他便安心等待死神降下祂的怜悯。倘若他是火,他便燃烧;他是飞鸟,便飞高些避开浓烟;他是敌军士兵,便会兴冲冲地参与进攻,拿异端的脑袋回去邀功…然而没人告诉他,劳恩应该去做什么。也许是出于疲倦,劳恩把自己困在这一方阴影里。若是问他为何不离开,他肯定会回答说:没有换个地方再死的必要,除非他看到生的希望。

他们的死真的给谁带来荣耀了吗?

他的鲜血,整个第三团的鲜血,又能让艾瑟尔苟延残喘多久?十分钟?一天?一周?还是一秒都没有?

“大人!大人!”新兵托林逃离了前线,他踉踉跄跄地跑来汇报战况,却一眼看见了男爵面目全非的尸首。若不是劳恩拉了他一把,这个鲁莽的孩子就要发出尖叫了。虽然没有叫出声,但他不可避免地被尸体散发出的浓烈死亡给呛住了。

他想呕吐,但他不能。

“大人…”托林很聪明地低下头,避开了劳恩的凝视,“我们撑不住了。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也能算问题?劳恩几乎被逗乐了。除了撤退还有别的选择吗?

对,撤退。劳恩一拍脑袋才想起这帮傻呼呼的新兵没半点战场经验,如果没人对他们下令的话,他们绝对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能在绝望的战斗中迎接注定的毁灭。救救这帮孩子吧,能救一个算一个。

奇怪的是,即使见惯了死亡和绝望,有些牺牲也让人难以忍受。于是劳恩决定拯救他们,顺便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那就赶紧撤。”劳恩起身奔向前线,高声呼喊,“所有人,撤退!尽量维持阵线,*的!老兵多照顾照顾身边的小崽子,别让他们乱跑!”

世界在旋转。

劳恩拔剑冲上前去,和几个浑身是血的老兵一起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死神冰冷的面孔从对面迎来,第三团开始向废墟深处撤退。